虽晋王年少便被封王,又兼开封府尹,但官家一直未封他为太子,便是因其资质平庸,并非果断之辈。
无奈官家身体孱弱,只这一个儿子长大成人,便只得如此。
朝堂之上,在官家连续的重病中,心思浮动者众。
早年太宗不也是兄终弟及,平和过度,到了景祐一朝,为何不行?
除去并非太宗嫡支的贤王赵祈,官家一脉不还有个靖王赵衸吗?
这些议论和人心,裴明昉早就知道。
他一直没有同赵衸对上,是因为此事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即便晋王殿下并非明君之相,难道跋扈嚣张,暴虐无情的赵衸便有?
可笑,实在可笑。
然而事实并未以他所思所想发展,而是以一个诡异的令人不解的态势,猖狂地蔓延开来。
朝堂之上,支持赵衸的大臣越来越多,多到裴明昉都感觉到事态严重起来。
然而政事堂中,几位宰执却整日里都是绝口不提,那一摞摞的请愿和弹劾奏折,仿佛压在官家心口上的大石,最终如何落下,无人可解。
直到今日,晋王监国却由靖王暂代开封府尹,裴明昉心里的警觉便陡然攀升。
他不知官家到底是病糊涂了还是受人蛊惑,如此安排,实在不妥。
加之赵衸越发过分。
大宋皇室并非先朝那般嚣张跋扈,就连官家也并非都是肆意妄为者,赵衸敢动用巡检司给他办私事,寻找一名似乎并不是那么重要的妾室,已经越界。
裴明昉今日出言,就是告诉赵衸他太嚣张了。
但赵衸却有恃无恐。
赵衸似乎安静地听完了裴明昉的话,待到裴明昉话音落下,他才嘲讽似地开口:“裴相公,说完了?”
他如此说着,似笑非笑地探过身去,在裴明昉耳边冷冰冰低语:“裴相公,你就是因为太过正直……”
他低低的笑起来:“才会几年找不到人。”
“内心煎熬的滋味,不好受吧?可是啊,可是你不可能寻到她的。”赵衸说完,转身上马。
他低下头,嘲讽地笑了:“没有人知道,当日那人是谁,那可真是机缘巧合的意外。”
“就连你的好同窗,你那些好同僚,甚至是安排了一切的幕后之人,也不知为何会出那么一个意外。”
“但我这个人就喜欢看热闹,”赵衸笑得肆意又猖狂,“看你不好过,我就高兴了。”
赵衸话锋一转道:“裴相公放心,本王言而有信,可不会随意外传。”
“祝你能早日寻到人。”赵衸说完,骑马扬长而去。
留下裴明昉立在中书省大门外,多彩的宫灯把御街照耀得灯火通明,五彩斑斓的光映射进街巷里,落在裴明昉身侧。
他站在阴影里,并未低着头,但灯光依旧照耀不到他的脸。
他就这么沉默着,片刻之后,他突然轻声笑了。
“原来如此。”
裴安牵了马来,道:“大人,可要直接归家?”
裴明昉抬起头,遥遥看向人声鼎沸的御街:“去看看吧,兴许有什么时兴玩意,买来给母亲把玩。”
状元巷就在御街左近,他住了那么多年,整日里除了忙政事就是读书,从来不说要去御街走访瞧看。
今日不知怎么的,竟是起了悠闲的心思。
裴安伺候他多年,听他这话,自是高兴极了。
“公主殿下最是喜欢这些,大人孝心可嘉。”
裴明昉只让他牵着马跟在身后,自己从容地穿出巷陌,从黑暗中一步步缓慢行入光明。
今日的御街确实热闹非凡。
从宣德门一直到州桥,皆是张灯结彩,铺席林立,百姓拖家带口,摩踵擦肩,比之前几日的浴佛节还要欢喜。
从冬至至元月,整整两个月,都是大宋的年节。
裴明昉一路在人群里慢悠悠地走,他偶尔停下来,看一看街边的铺席在卖什么,偶尔又驻足,聆听百姓的交谈声。
“阿娘,给我买串珠花吧,好好看。”
“阿爹,我带妹妹去买,再给娘也买一串。”
随之而来的是父母透着笑意的无奈:“好好好,别乱跑,看好你妹妹。”
这是一年一度的阖家团圆,也是一年一度的良宵美景。
铺席之间,婀娜多姿的撒佛花无香绽放,娘子囡囡们手捧着各色鲜花,在人群中穿行。
今日不是浴佛节,却也有大相国寺的僧人立于街头,给百姓们送七宝、五味粥。
香浓的米粥吸引了百姓们的目光,他们结伴排队,待排到自己时,就把手中的鲜花赠给僧人。
七宝粥是素粥,五味粥是肉粥,风味不同,却都好吃。
那是浓浓的年味。
裴明昉没有等粥,他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在热闹的人群里,身上仿佛也能沾染上人气。
裴安安静地跟在裴明昉身后,看着他面容上的冰雪随着春风暖融,心中五味杂陈。
他正想要说些什么,再抬头时,就看到裴明昉定在那里,目光悠长地望向前方。
裴安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囡囡,被架坐在一名年轻娘子的脖颈上,她头上戴着兔儿帽,白绒绒的兔耳朵在头上支棱着,可爱得很。
小囡囡正伸着手,想要摸一下高高悬挂的琉璃宫灯,边上另一名面容温婉的女子伸手拖住她的胳膊,满脸担忧:“莫要闹了,你丽婶要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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