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靖朝面容紧绷起来,他之前听苏联专家在报告上提过,沙漠的肉眼可见度一般在三十到五十公里。但西北的城市从地图上看间距超过五百公里比比皆是,莫非是地图出了岔子?他捏着太阳穴,努力在脑海中搜寻自己与西北有关的回忆。记得那时军区要修整兰新线,父亲专门请了一大批与路桥建设有关的苏联专家实地勘察,那些高大的白人就提到,说公路从成本考虑,应该修成直线,方便护理,节约经费。当年中国专家大力反对这一说法,其中有位早年留日的路桥专家就说甘肃省幅员辽阔,兰新线两旁多半都是荒凉的茫茫戈壁,公路修成直线容易导致驾驶员疲劳困倦,酿成交通隐患,也不方便判断汽车究竟在哪儿。最后上层采用了苏联专家的建议,直到之后运输车辆出过几次惨烈的恶性车祸,才知道当初的决策太过武断,没有经过仔细的调查论证。
收起脑海中乱糟糟的记忆,卢靖朝把头伸到车篷边,撩开帘子定定的看着远处的建筑。随着距离临近,可以清晰的观察到具体模样。似乎是一个破旧的工业城市,房屋多数在两三层之间,有的还竖着高大的烟囱,看模样多半是冶铁炼钢的矿山工厂。
“如果李团说的没错,接下来是去兵站吧。”钱灵收回目光,端起脚下的水壶打开喝了一口,“想必条件恶劣,会极大的影响演出效果。”
“李团每次都微调了节目单,比如我的舞台剧,上次在武威的兵营里就没能上演。”卢靖朝遗憾的垂下眼,“我从那一刻就明白为什么无论是写剧本的、跳舞的还是真正在前线冲杀的军人,都心心念念向往着首都,因为只有那里的条件才能让才华得以施展,被看到被肯定,有用武之地。”
钱灵知道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从卢靖朝嘴里说出来,也是把她真正当自己人看了。毕竟军营的雪白墙壁上还用红色涂料方方正正的写着“到基层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这些才是报纸上花一整版进行宣传的主流思想。
“无论到哪里,我都会迎风而歌,对月而舞,坚守本心。”钱灵温和的看着前方行进的小车,“就好像赵处看到的,少数民族的村寨里,满头银霜的老人用歌舞宣泄情感。生命的颜彩已经够黯淡了,我不甘心得过且过,泯然众人。”
“这就是你投军的理由?”卢靖朝想起在到兰州的路上,他听赵处和李团聊起新招来的女兵们,其中特地提到钱灵这个名字。当时他好奇的瞟一眼征兵表,黑白照片上的女生瘦削清丽,胳膊纤细锁骨精致,让人眼前发亮。李团笑着说是文工团看中宝贝,千万不能被别的连队要了去。赵处还在一旁说,看钱灵的模样就不是艰苦朴素的劳动妇女,别的连队恐怕都看不上。
“放心吧,你在哪里都是钻石,会散发出耀眼光彩的那种。”卢靖朝认真的说,“好比昨天,出了那么大的事,团里老队员都吓哭了,你还镇定的和狼对峙,之后又睡得香甜。”
“不然能怎么样?”钱灵淡淡微笑着,“那时候我吓出一身冷汗,李团大病未愈,能依靠的除了手上一把水果刀再无其他。我是迫不得以用军大衣遮住了狼的眼睛拖延时间,等着你们来救我。”
卢靖朝微微颔首,“过去真的错看了你,之前只觉得你上台不紧张,应该在学生时代也习惯了被大家注意。昨天的事真的让我刮目相看。”
“路遥知马力。”钱灵握着水壶指了指外头,“现在越来越近了,没准到时候停下车,咱们还能去城里走走呢。”
卢靖朝大量着车里睡得东倒西歪的战友们。昨天他千钧一发之际接过赵处扔过来的枪,一连消灭了好几条大狼才赶到钱灵和李团身边。他在打爆狼头的时候,其实双腿都在颤抖,空气中血液腥臭的味道直扑肺腑,恶心的他几乎将隔夜饭吐出来。如果上了战场,如果面对的是黑压压的敌军呢?脑海里浮现出电影中日军进城的画面,密密麻麻冲向城墙如饥肠辘辘的蚁群。到那时候,手榴弹、机关枪齐发,满地尸横遍野,哀嚎阵阵,无论是敌军还是战友都避免不了重大伤亡,战场上根本没有赢家。
这时候司机猛的停下,车内熟睡的战士们猛然醒来,纷纷交头接耳。周航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示意卢靖朝跟他一起下车察看。只见司机老丁跳下驾驶室,默默的走向前面小车,然后李团和赵处也走下车来。
“那边的景色不对头,我们也发现了。”赵处眯着眼睛,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按理说我们跑了这么久,应该快到兵站了,怎么会有城市呢?”
苏参谋这时也走了过来,“当年西北兵站的设立报告我看过一眼,都是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滩驻守,如果临近城市,承担着保卫功能,最少也应该是武威那个规模的军营。”
周航走到李团身边,“这条路我之前走过,印象中确实没有城市存在。所以请示领导,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让同志们原地待命吧,看看情况再说。”苏参谋语重心长的摆了摆手,“卢靖朝,你和周航先让卡车上的同志们下来活动下筋骨,再请后面车的卫生员过来给李团检查身体。”又转过头对李团柔声道,“今天有没有觉得好些。”
“谢谢首长体恤。”李团憔悴的脸上浮现出害羞的神情,她后退一步,郑重抬手敬了个军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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