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次巡演,北京方面派了苏参谋跟随,会不会也是为了切实了解基层情况?”钱灵眉宇间显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悲怆,“古今中外,历朝历代地方对中央都是报喜不报忧,虽然咱们军区首长的风格都挺务实,可整个西北疆域辽阔,难免有估计不到的地方。”
“咱们不是旧社会的官僚部队,自然一切都从实际出发,讲求实事求是。可是如果底下都对现实羞于启齿,那上层根本无从知晓。”卢靖朝双手在胸前交叠着,“待会我想办法带苏参谋来一下,让他体会下这里战士的艰辛生活。”
“苏参谋,他其实也挺难的。”钱灵看四下无人,便大胆说出自己心中的猜想来,“他应该不是自己想跟我们的,或许是在北京遇到了什么不如意,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躲到天高皇帝远的大西北来。”
“大西北自古以来就是失意人的流放充军之地,荒无人烟,气候恶劣,但多少文人在此爆发了创作的生命力,比如唐朝的边塞诗派,脍炙人口,千古绝唱,岂是在长安这种胭脂锦绣富贵乡能够写出的。”卢靖朝眼睛里的光亮如流行般一闪而过。
钱灵望着远方戈壁尽头的祁连山,想起之前刘排长的不情之请,怎么也开不了口。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兵,一切行动都必须听李团和赵处指挥,自己哪里能做的了主。“我去看看李团,今天好不容易到营房,收拾打理肯定是个大工程。”
卢靖朝默默绕着兵站走了一大圈,不时遇到黝黑粗糙的兵站驻军,用好奇又羡慕的眼神打量着自己。他后悔自己不抽烟,随身没有带这种提神醒脑的“硬通货。”不然可以借此找他们攀谈下,没准又能赚几个感人肺腑的好故事,激发他源源不绝的创作灵感。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赵处迎上来拍了拍卢靖朝的肩膀,“刚才苏参谋表扬周航把文工团的秩序管的井井有条,人家还专门提到你,说你一直在旁边协助。”
卢靖朝默默的点了点头。其实人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生物,之前周航明里暗里没少对他阴阳怪气,但一路上在茫茫戈壁穿行,两人又夜夜同处一室,不知不觉将争执的硝烟压了下去,变得和气起来。
“是,他是前辈,又有基层工作经验,一路上对我都在指点关怀。”卢靖朝不愿再细想下去,转而问赵处:“您怎么想着出来了?”
“给你布置作业,顺便走走看看。”赵处把手背在身后,昂首踱着方步,“武威那边的新闻稿你这两天尽快写好,到时候留在这里,给运水的车辆带回兰州去。咱们出来这么久,应当报个平安了。”
“那,要突出苏参谋的形象吗?”
“随便你,实事求是吧。”赵处声音幽远,让卢靖朝捉摸不透,“在文工团这么久光些剧本了吧,其实写材料的本事也别丢下。机关在出来之前还收到北京军区的选派函,说希望能调擅长纪实文学的人进京,为首长们整理三大战役相关稿件,看来是准备出回忆录了。”
卢靖朝看着赵处微微佝偻的背影,心中微微悸动。当年赵处也曾是兰州军区的第一笔杆子,却毅然决然放弃了赴京选调的机会,坚定的为大西北奉献了一辈子。难道真像传言所说是为了某些割舍不的情愫吗?之前就听闻赵处的家庭关系不好,妻儿常年留在内地老家,这么多年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部队的文化建设中,兢兢业业,夜以继日,像一支北风中永不熄灭的烛火。
“快过来,这里居然真有一棵小白杨!”赵处惊喜的喊道,“之前那个贺营长就说,几年前咱们下来指导工作的同志在这里种下一棵小白杨,当时正赶上风沙季节,谁都没想到会活下来。这么多年兵站的同志哪怕自己不洗澡洗脸也要节省下水来浇灌它,几次断水都熬了下来,没想到现在长这么粗了。”
卢靖朝快步走了过去,果然,一颗手腕粗细的小杨树笔直的矗立在旗杆盘,树冠上碧绿的枝叶在风中摇曳着,发出沙沙的响声,是方圆数里灰黄中唯一一抹亮色。
“唉,战士们太心酸了。我刚跟贺营长说了,待会带我一起去水窖菜窖看看,你也跟着,到时候在新闻稿上如实书写,争取向上面要点拨款改善下。”赵处抚摸着杨树光滑的主干,“你在北京做梦都想象不到这些吧。”
“确实,来兰州之后增长了不少见识。之前听指挥官学院的同志们说起西南西北,只觉得自己在盲人摸象,从不同人嘴里或者文学作品中拼凑出片段,现在终于将它们融为一体。”卢靖朝指了指院子边缘的土墙,“就这样把土堆起来,不用水泥浇筑,难道不会倒吗?”
“这里常年干旱少雨,就连冬季也下不了多少积雪,是个彻彻底底的大蒸笼。”赵处眯着眼睛叹了口气,“塔里木河常年断流,罗布泊这么多年也越来越浅,这些都是没办法的事。我们能做的只有保障好战士们的日常生活,别让他们在保家卫国的同时还要为喝水吃菜担心。”
等到晚饭时,卢靖朝才知道基层兵站生活的艰苦程度。咸菜炒羊杂,玉米面窝窝头,再加沙葱鸡蛋汤,简简单单三样已经是兵站厨师能拿出的丰盛筵席。而且,这次并没有让兵站的同志们和他们一起进餐,只有贺营长带着一名副营坐在苏参谋身边作陪。钱灵颠簸了几天,终于能吃到热食,便勉强着喝了些鸡蛋汤,掰着吃几口玉米面窝窝头暖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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