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说爸不会出事吧。”卢肃朝坐在床上,顾不上梳洗就瘫进了柔软的枕头里,“本来前一秒我还和他讲着小时候的事,记得每年中秋,妈都会亲手用桂花酒煮了汤圆分给我们。现在就剩下我和爸两人孤零零的过中秋,还遭此横祸。”
“没有人能够永远活着。”卢靖朝沉默了一会儿,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语会对心智宛若少年的弟弟产生不亚于地震般的震撼,虽然于心不忍,但他还是决定给卢肃朝打一剂预防针,“父亲的病并不乐观,换句话说,能不能渡过眼前这个劫数得看他自己,还有老天是否眷顾了。”
“这,这么严重?”
“是的,医生说得照顾好病人的情绪,良好的精神状态下出现奇迹也未可知。所以你在爸面前切记不要动不动痛哭流涕,作为一个九死一生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心智比别人更坚强,也更敏感。我不打算告诉他实情,其余的就看你的演技了。”
“哥,你是专业演员,要不你在他身边来演戏吧,我就干些打下手端茶倒水的活儿,不然怕露馅儿。”卢肃朝怯生生的说。
这会儿到了酒店,卢靖朝才觉得连续忙碌了十几日的自己浑身上下都酸痛不已,上下眼皮子直打架,却还得稳定住卢肃朝的情绪。这孩子从出生就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直到中学,虽然家里遭了变故,可仍旧改变不了少年心性,喜怒哀都写在脸上。
卢靖朝强撑着精神,觉得方才卢肃朝的话听上去又好气又好笑,“我明儿个一早就得上班,至少现在做了工会主任,必须过去把手头的活安排下去,才能把精力转移到医院里来。”
“父亲病重都不能在床前一尽孝道?”卢肃朝蔑视的撇了撇嘴,“什么破单位,我看你就算留在医院,他们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就好比部队的撤退,从来都是有章法和规矩的,得事先做好层层部署,丢盔弃甲撒丫子狂奔的那叫溃逃。”卢靖朝哑然失笑,“算了,你赶紧去洗澡换个衣服,早点休息吧,我真的撑不住了。”
卢肃朝下了床,迈开两条长腿朝卫生间走去,忽然转身快步走了回来。“哥,咱们把这个分了吧。”卢肃朝声音嘶哑而欣喜,把右手伸到卢靖朝面前,手心里赫然是从医生办公室拿到的那枚月饼。
卢靖朝走到窗前,原本金黄明亮的圆月早已躲进厚厚的云层,害羞似的消失不见了。卢肃撕开包装纸,小心翼翼的将月饼掰成差不多大小的两半,又习惯性的将大的那半递到卢靖朝面前。记得小时候国家困难,连带着全国人民不管官职高低都得节衣缩食共度难关。继母总会将单位里逢年过节才发的一点儿零食带回来,等卢靖朝出门时才悄悄塞到自己儿子手上。不过卢肃朝每次都会等大哥回来才躲到房间里一起分享,还咽着口水坚持将大的一份给卢靖朝。
第二天一早,卢靖朝就洗漱好回钢厂了,临走前还将病危通知的事跟卢肃朝简单的说了下,并一再嘱咐不要让老爷子知道。卢肃朝含着眼泪答应了。结果由于时间临近国庆节,工会工作比想象中要繁琐不少。卢靖朝一整天喝了好几杯浓茶才勉强撑着把事情处理完,又马不停蹄的赶到军区医院里。
病房内卢肃朝趴在床头,正歪着脸睡得香甜。倒是卢将军已经醒来,正戴着老花镜慢慢翻看着一份解放军报。
“跟护士说,打完这瓶点滴,咱爷俩去小花园里走走。”卢将军察觉到大儿子的到来,目光炯炯的抬起头,只是声音比往常刻意的压低了些。
“病还没有痊愈,您还是卧床静养比较好。”
“当年敌人的子弹把胸口打的血肉模糊,也只能咬着牙往前冲。”老将军嗤笑一声,“爬雪山过草地带着伤还吃不饱,也全都挺了过来,放心,我没那么脆弱。再说,有些心里话也想和你单独说。”
卢靖朝瞟了眼床边的点滴瓶,只剩下不到十分之一,于是快步走到护士站说想出去逛逛。护士点头应允,详细的登记了时间,只是叮嘱千万别走出医院,又跟着卢靖朝回屋拔了针头。
卢将军胸有成竹的从枕头下抽出一张折成四方的白纸握在手里,又嫌弃的套上病号服,看了眼熟睡的小儿子,昂首挺胸的朝楼梯口走去。卢靖朝跟在后面,心里直打鼓,搞不清楚这位从来都兵不厌诈的老爷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秋日的午后天高气爽,花园里吹着凉爽的清风,驱散了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道。父子俩走到花园正中,找了张无人的长椅,并排着坐了下来。由于多年的心结和积怨都没能解开,彼此都沉默而僵硬的直视前方,等着对方率先开口。
“你看看这个,可还满意?”卢将军笑着将手里的白纸送到卢靖朝面前。
卢靖朝被吓了一跳,本能性的往后仰去,缺撞在一只浑厚的手掌上。“小心点,这椅背是铁做的,你这么大力气撞仔细脑袋开瓢。”
卢靖朝脸上发热,忙展开手中的白纸,一目十行的读了下去。里面的内容涉及到家中存折的地点,房屋登记证的存放,还有存放现金和国库券的铁箱钥匙所在。还说等过世以后,让卢靖朝如果需要办事就去找部队里的个位高权重的将军,自己早已交代过请他们要尽可能帮助卢靖朝日后的事业。
“您怎么把这些都交给了我?”卢靖朝大惊失色,以为父亲是因病糊涂了,这也太让人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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