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并未惊动谢氏,她即将生产,手里的内务都交了出去,正安心等着腹中孩儿出生。
再说崔慕礼,回到府中首件事,便是吩咐那两名青衣暗卫,自此以后不再对谢渺进行全天的监督汇报,而是改为她出门后的随身护卫。
他不再需要怀疑任何,只需要保护她,保护她的安危即可。
私事妥后,他着手调查刺杀案件。
鬼泣林一战,他们共逮回七名杀手,其中有三名在被捕时服毒自尽,余下四名十分有职业道德,任凭他们百般拷问,都不愿吐露买凶人的身份——又或者,他们的确不知。
“大人,属下有一计,不知可不可行。”一名中年男子朝崔慕礼拱手,面容熟悉,赫然是在马车中瑟瑟发抖的那位蔡大夫。
崔慕礼道:“请说。”
蔡大夫原名胡波,乃跟随崔慕礼的幕僚,“剩下的四名杀手中,我观分明,其他三名对黑脸短髯那位言听计从,想来他是个小小头目。不若我们……”
放虎归山,顺藤摸瓜,再一网打尽。
当夜,刑部大牢意外失火,有名案犯趁乱出逃。他昼警夕惕,在三教九流之地混迹多日,确认无恙后才返回组织。
朝廷以外有江湖,而江湖里,收钱杀人的组织比比皆是。他们深藏不露,不害儿童,不接官单,行事处处谨慎,唯恐被朝廷盯上后围剿歼灭。
这次是例外,对方给的数目太惊人,离煞阁主动心了。
财色于人,人之不舍,譬如刀刃有蜜,不足一餐之美,小儿舐之,则有割舌之患。①
道理都懂,但他抱着侥幸心理,踏出了冒险的一步,结果引来覆顶之灾。
几千名官兵包围了离煞的根据地,在江湖里小有盛名的杀手组织便在一夜间冰解云散。
接连忙活好几日,崔慕礼不仅从离煞阁主身上套出有用消息,还顺便帮大理寺解决几件悬而未解的案件。
罗必禹高兴地几乎拍烂大腿,“大理寺经年堆积的旧案都快赶上朝天门高,要不是圣上念着同窗之情,于俊峰那老东西早就好解甲归田,回乡下种番薯去了!”
又咳嗽几声,板下脸对崔慕礼道:“这次干得还行,但也有不足之处,回去后好好反思,写份文书呈给我。”
崔慕礼恭敬作揖,“是,大人。”顿了顿又道:“关于后续之事……”
罗必禹眉头皱成一个“川”字,眼中有深恶痛绝,有怒其不争,也有浅到几近透明的惋惜。他抬起干瘦的手指,抚上案边置着的砚台,瞬间似老了十岁般,沧桑的无以复加。
“便由你去吧。”他沉声道。
离煞阁主交代的线索明确,直指买凶人乃宁德将军邹远道。得到罗必禹的默许后,崔慕礼马不停蹄地带人赶到宁德将军府。
官兵们手持火把,照亮崔慕礼的脸庞。他冷静深邃,如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隐隐泛着寒光。
他道:“敲门。”
杜宏上前叩门,没几下,又试着推了一把——吱呀一声响,红漆大门被徐徐推开。
茫夜无风,将军府未燃一灯,像头巨大的怪兽蹲守在深宵中。
官兵们排列进入,训练有素地站到两旁,留出中间道路供崔慕礼行走。崔慕礼身后跟着督捕司的几位校尉,径直往内府而去。
途经之处,杂草丛生,荒芜凋敝,哪怕再住进人,也改变不了它已注定的颓势。
脚步声声,分外清晰,踩歪从石板缝隙间顽强而出的杂草,踏破沉寂,在黑夜中蓄势待发。
待崔慕礼站定,杜宏默契地抬手,“给我里里外外地搜,一只老鼠都不许放过。”
“是!”
官兵们铿锵有力地应和,迅速往周围散开,三人成组,展开细致紧密地搜查。
崔慕礼负手而立,狭长的丹凤眸淡扫四顾,倏忽间,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抬步往某处走去。
那是间不起眼的偏房,一名年轻官兵正打算踹门进去,被崔慕礼出声制止。
“且慢。”
“是,大人。”年轻官兵挠挠脸,不敢多问,兜着手退到角落。
崔慕礼上前,举手叩门,有礼相询:“邹将军,慕礼深夜拜访,可否请您一叙?”
门内没有回应,崔慕礼身形未动,耐心等着。
不知过去多久,久到年轻官兵心里都在犯嘀咕,里头才响起一道沙哑粗粝的男声。
“进来吧。”
崔慕礼接过灯笼,推门而入。
偏房狭小,陈设简陋。除去木桌木椅及墙边靠立的一座兵器架,还有窗台上摆放的一盆茉莉花,便再无其他物什。
邹远道坐在轮椅上,背对着门口,整个人漠然而消沉。
门被再次带上。
烛光稍稍消融黑暗,在地上投下一处光,却不够明亮,难以驱逐邹远道周遭的晦暗。
崔慕礼喊道:“邹将军。”
邹远道双手搭上轮子,微使巧劲,朝他缓慢地转过身。昏黄压着他的眉眼,仍无法在他瞳孔里投落倒影。
那是一片被放逐已久,连光都无法到达的深处。
他道:“邹某已静候多时,崔大人来得比我预想的要晚。”说完又笑了一声,“不过,总归是来了。”
崔慕礼道:“从离煞任务失败时,将军便知晓会有今日。”
邹远道却道:“不,从八年前起,我已预料道会有这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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