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一天的劳作后,她回到素心院,院里空空,揽霞和拂绿在昨日已下山,如今此处只剩她一个人。
夜已深,月亮悄悄爬上天际,风静谧地涌动,谢渺坐在柿子树下,静静地出了会神。
她忽然笑了下。
没了体贴的拂绿和叽叽喳喳的揽霞,她的心也似素心院般,陡然落了空。十几年的陪伴,几千个日夜的相处,她早将她们当成亲人看待,正因如此,更不能自私地绑住她们。
她们会跟着芝若,一起去看更为宽阔精彩的天地。
谢渺裹了裹袄子,倚在树边,轻声哼起她们三人最喜欢的那首歌谣。
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边编织忙。编成卷入我行囊,伴我从此去远航。
芦苇高,芦苇长,芦苇笛声多悠扬。牧童相和在远方,令人牵挂爹和娘。①
*
谢渺在逐渐适应没有两个小丫头的日子。
妙容与妙如时常会与她撞到一起干活,有她们在,谢渺的活便无比轻松……顺便生出一种偷懒的心虚感。
唉,谁叫她“技不如人”,不管她如何苦练,总是差她们很很很很很很很大一截。
不过短短十天,谢渺的指腹已长出一层薄茧,而手指因太过娇嫩,陡然在冬日干活的关系,关节处竟生出了冻疮。
冻疮会痒,会疼,谢渺没有经验,总忍不住去抓,使得伤口愈加严重。
某日扫地时,妙如从袖中掏出一小罐药,笑道:“谢小姐,生了冻疮不能老抓,擦点药,注意保暖,平时要少碰水。”
谢渺意外中有点感动,虽然她与妙如没说过几句话,但对方竟这般好心……
这厢还没感动完,隔天洗完菜,妙容也拿出罐药膏,冷冷淡淡地道:“冻疮要擦药。”
谢渺想婉拒,妙容却将东西往她怀里一塞,二话不说地走了。
她忍不住环视四周,感叹道:不愧是百年庵堂,受佛光普照,弟子们也都心善非常。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我佛慈悲啊!
过了两日,谢渺又尝试到溪边浣洗衣裳。
……你问冻疮怎么办?
莫非府里的丫鬟手生了冻疮,便能不用干活?庵里的尼姑长了冻疮,便能躲开轮班,安心在殿里诵经?
从离开崔府,正式进入清心庵时,谢渺便做好了吃苦的准备。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时辰尚早,雾在林间弥漫,白茫茫的一片,好似天地睡意朦胧,还未清明地睁开眼。
谢渺吃力地端着木盆来到溪边,选了块大石头,蹲着身子挑拣衣裳。
将衣裳分门别类地拣好后,她先从小件开始洗,用皂角在盆里搓出沫,再放到木搓板上揉搓。
她洗得很慢且很仔细,侧脸精巧,长睫低落,唇角轻轻上扬,干着苦累的活,却显得乐在其中。
这一切落到周念南的眼中,则化为无数细针,深深扎进眼眸。
护卫来报,称她学着干活,不仅劳累,手上更长出了冻疮。
他紧紧握过她的手,纤细白嫩,柔弱无骨,一双养尊处优的手,一双本该被呵护珍爱的手。
如她的人一般,该锦衣玉食,该珠翠环绕,做他的侯府夫人,做他的掌上明珠。
而非在寒冬时候,到这山间溪边,顶着彻骨的冰冷,洗那一堆不知谁穿过的、破破烂烂的衣裳!
周念南的手紧握成拳,俊容半隐在树后,眸中满是疼惜。
“她每日都在干活?”他问。
妙如站在他身后,恭敬地低首,“回公子,按清心庵的规矩,谢小姐每次轮值两日,休息一日后又继续。”
是吗?
周念南难以想象,伶牙俐齿的谢渺,生动鲜活的谢渺,娇俏可人的谢渺……在这无尽平淡艰苦的岁月中,蹉跎成沧桑而静若死水的尼姑。
他周身蓦地散发出蓬勃怒意。
他不许,他绝对不许,不许她肆意烂漫地闯进来,又不管不顾地抛弃他。
他那样喜欢她,那样的……爱她。
是啊,他爱她,从四年前的第一眼,从狼袭时拥抱时的那一瞬,从斗嘴被她堵得无话可说的每一刻。
他的人生看似华美,却唯有拥抱住她,才能得到圆满。
再等几日便好。
他强迫自己转身,扔下一句,“这几日,好好照顾她。”
第116章
谢渺很快便发现了端倪。
妙如比之前更为频繁地出现在她周围, 依旧没有过多的交谈,但谢渺不傻,从细微处察觉到她与普通尼姑们的区别。
不提最基本的相貌身高, 只说她步伐轻快,动作敏捷,且手心铺着一层厚厚的茧——那不像是寻常干活留下的薄茧,倒像经年累月, 干体力活或练武留下的厚茧。
纵观清心庵, 大家干得都是些清扫洗衣的活,虽辛劳,却与繁重没有关系。
谢渺甚至无意间见到妙如在踩滑一脚,即将跌倒时,仍能扭转身躯, 在空中旋转了一圈后, 稳稳地落回地面。
……
谢渺很难说服自己,妙如只是个普通的姑子, 即便她向清心庵的弟子们打听过一圈, 都没找出任何蹊跷。
她思来想去, 还是决定试探试探妙如。
每一所正规的庵庙都设有藏经阁,清心庵亦不例外。最早谢渺要求干活时, 慧觉师太提议让她去藏经阁整理书籍, 被谢渺一口回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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