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秀提了一口气,向那个渗着微弱烛光的屋子走去。
矮身进了门后,一股刺鼻的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
屋内靠墙贴着一张三条腿的木桌,两口陈旧到看不出颜色的箱子。以及,一张窄小的木床,和上面躺着的男童。
男童面色苍白,发辫已经粘结在一处,随意堆在枕巾上。
他面色潮红,双目涣散,口中溢出痛楚的呼声。见了李延秀后,艰难的睁开眼,叫了声:
“是洛英姐姐让你来的吗?”
李延秀望着床上这个虚弱到极致的孩子,忍下心惊,尽量让语气变得平缓:“是,她很是担心你。”
顺喜咧嘴笑了笑,很快,便发出痛楚的呼声。
妇人立马上前,双手哆嗦着从被窝里面掏出一块儿带着腥臊味的湿布,扔到地上后,又从床边拿了块儿干燥的,重新垫进了被子里。
最后,将那晚褐色的汤药,往他嘴巴里送。口中哄着:“喝吧,这麻叶汤喝下去,就不疼了。”
李延秀清楚的看到,那块儿湿布上头,有暗色的血迹。
事到如今,他全然明白了。
收拾干净后,顺喜有些害臊的垂下眼眸:“对不住,叫你看到这些污秽场面。洛英姐姐,她,她还好吗?”
“她很好。”
李延秀声音愈发温柔,不顾难闻的气温,坐在了他身旁的破凳子上,平视着他的脸:
“你要快些好起来,她都知道了,她也希望你快些好起来。”
顺喜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慌,不过很快,就安定下来:
“是,她肯定是知道了,否则的话,你怎么会找来这儿呢。我对不住她,她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了,我却欺骗了她。”
顺喜的声音越来越低,而后突然又抬起眼帘,眸子里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哀求道:
“我,我还能再见她一面吗?”
李延秀没有做声。
沉默中,顺喜眼底的光芒逐渐消散,最终,又恢复了一开始的黯淡:
“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个的。”
面对这个懂事的孩子,李延秀忍不住违心安慰:“你且不要多想,安心的养好身子,她得空了,一定会来看你的。”
顺喜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可很快,原先喝的那药劲儿逐渐上来,让他的眼皮越来越沉。末了,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口中还念念:
“对不起....”
待顺喜安稳睡熟后,李延秀起身轻轻为他塞好棉被。一转身出了屋后,叫住了低头抹泪的妇人:
“是谁给他净的身?”
第62章 【症结】
夜浓露重。
出来太久,怀中的手炉已经渐渐开始变凉。肥厚的狐裘挡不住湿寒的薄雾,渐渐地,宁墨觉得脚下开始发僵。
耳旁喧闹不停。不知是谁家的老人夜咳不断,吵醒了熟睡的婴孩儿,又引得妇人低声来哄。嘈杂纷乱,扰的人不得片刻安宁。
突然间,有脚步声传来。
宁墨瞬间敛了心思,将目光投向那条深幽小巷。
黑夜中,脚步声逐渐清晰。
先是一双穿着鹿皮靴子的脚,迈着坚定的步子出现在视野。紧跟着,石青色袍边随着步子翻飞,露出里面同色长裤。
月光如皎,照在那张俊朗的面庞上,柔了岁月,暖了风霜。
宁墨懒懒一笑,主动开口:“如何?可曾解惑?”
李延秀停驻了脚步。
他回过头,望着那条陋巷,觉得它好像一张吃人的巨口,无声的吞噬着鲜活的生命。让人们被困于炉火之上,苦苦煎熬。
妇人抽泣的声音,不断在脑中盘旋:
“五月间,一伙人不知怎么找到我家,给了五两银子说要带我儿子去享福。只是从此没了子孙根,问我可愿意。我想着,那就去呗,好歹还有口饭吃,待在家里,不知何时可能就饿死了。
孩子被送去切了,原本养好身子也无大碍。可谁知道,伤口都还没结痂,又被生生的断了跟脚趾头。没两日,就被引走了。
我心里头这个悔啊,日夜跪拜求菩萨保佑他。半年了,我提心吊胆,本以为他已经过上好日子。谁知十日前,一大早就有人叩门,我一看,他就那么被人扔在了地上。
郎中说,伤口切的太深,又没仔细养着,现在吊着命也是折磨。可我就是想不明白,那些接走他的贵人为什么就不肯再等一等,要是等他养好伤再去伺候,也不至于落的这个下场.....“
“延秀!”
肩膀被重重一拍,李延秀如梦初醒。
一扭头,便对上了宁墨略微担忧的眼神:“你,没事吧。”
他苦笑:怎么可能没事?
为了博取洛英欢心,亦有让她安心待在宫中之意,他们遍访民间,找到了这个容貌与洛英酷似,且年纪相仿的男童。
切掉他,是因为宫内不容外男,也是为了保全这位小皇帝心爱之人的清白。
时间仓促,是因为某人的心焦不容等待。
一桩十分蹩脚的骗局,大家各求所需。
原本,这个孩子没准真的可以衣食无忧的活一辈子,可他终究没熬过身体的摧残。
骗局已破,旁人会伤心难过,或者唏嘘不已。可这个孩子,他的生命永远止步于此。
或许那位妇人穷极一生都想象不到,她的儿子之所以遭受此难,并非是仅供伺候贵人。比起这个,更可悲的是,只是因为相似的容貌,他便被当成只活物玩意儿,随意宰割,只为博君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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