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要一不说话,洛英心里就莫名有点发虚。刚说完那话,又不敢抬头看他。只能垂着头,使劲的抠着手指头。
好半晌,李延秀才道:
“你当真要嫁我?”
“当然啦!”她猛地抬头,不假思索,干脆果断:“比珍珠还真!”
都哪儿学的俏皮话。
李延秀又问:“只是为了,这张脸?”
说实话,叫他一个大男人,问这种问题还怪害臊的。
只听说女子以色侍人,什么时候堂堂七尺男儿,也凭靠一张脸行走江湖了。
岂料,洛英更直接:
“脸怎么了?这脸也是你凭本事自己长得,也是你的一部分啊。我喜欢它,难道有错啊。”
这话,说的好像也没错。
只是李延秀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他浓眉微敛,颇为不喜:
“只为张脸......”
见他又要提出反对意见,洛英忙堵住他的话:
“还有好多好多,反正,你的脸我喜欢,你的声音我喜欢,你的性格我也喜欢。它们揉捏在一起,才凑成一个完整的你,我喜欢你,你又何必非要分出个高低,跟自己较劲呢。”
洛英的话,让李延秀沉默许久。
是啊,是他拘泥了。
皮相也好,血肉也罢,皆都是他。
又何必,要被魔障遮目,同执念计较呢。
他心中突然一咯噔,紧跟着宽阔不少,就好像有什么堵在心头的顽石,终于被击碎。
洛英两只眼睛紧紧盯着他,直到见他眉头舒展,嘴角微微勾起,才不觉松了口气,跟着一起傻笑起来。
李延秀转过头,望着她的脸,缓缓开口:
“李家世代武将出生,镇守西北,直到姑祖母成为皇后,李家,才正式步入朝堂。”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封尘的过往。
“太祖与祖父年幼相识,恰逢乱世,两人心悯天下,而后血战八方,驱赶异族,立国号为陈。只可惜,祖父为救太祖,身中毒箭,不治而亡。”
不过五十余年,如今说起来,却是那样的遥远。
“祖母虽为农家女,却性情刚毅,独自撑起了整个国公府。对待父亲严苛教训,而对姑母,大概是因为女儿的缘故,难免娇宠了些。又被接进宫中养了几年,眼界姿态,自是要高于一般女子。”
洛英挠了挠头皮,小心翼翼的问:“所以,她就留在了后宫,是吗?”
只是很难想到,青梅竹马的开局,怎么弄了个终成怨偶。
李延秀转过脸,一双深幽的眸子里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柔情,抬手轻轻摩挲着她的头顶:
“先帝是个好人,可惜志不在朝堂。北魏屡次来犯,西南也不安定。彼时爹刚为祖母守孝三载,迎娶了自幼相识的娘。便接到了战报,战事吃紧,便在新婚第二天,披上甲胄,远赴边关。”
“岂料,这一别,便是阴阳两隔,再难相见。”
“娘与爹鹣鲽情深,收到战报时,我尚未出生。从此,府中大门常闭,一直到生下我之后。她将我托付给乳娘,而后,把自己关在屋中,一场大火后,除了门口跌落的金簪,便什么也不剩了。”
李延秀轻轻垂下眼眸,声音缥缈,似在叹息:
“情之一字,生死以诺。祖姑母为了太祖,苦守江山。姑母为了先帝,由爱生恨。而娘失去爹后,痛苦到一日也活不下去,连他们两人过去信笺画像,也一一销毁。留给我的,除了这一身血肉,便是一支金簪,和一个玉扣了。”
“洛英,你对我,也是这种感情吗?”
李家出尽痴情种,仿佛是深深镌刻进骨子里的信念,倘若不是最好那个人,宁可孤独终身。
他确定,他待洛英是不同的。可不确定,对方对自己,究竟有几分真心。
岂料,洛英抽抽噎噎,一下子扑到了他怀中,用力的抱住他,大声喊道:
“李延秀,我不会为你去死,但是我会努力的为我们未来努力。活着,才有无限可能。死了,就真成遗憾了。”
她哭的是那么伤心,眼泪鼻涕蹭了他满怀。
李延秀一怔,勾起不敢触碰的禁区——
倘若,娘当年也像她这般勇敢......
日头正好。
窗户隔断屋外透骨寒气,金色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暖的。
李延秀低头,看着怀里已经睡过去的洛英——因为才哭过,睫毛湿漉漉的,鼻头红红的。偶尔自己一动,她就下意识的抓住,口中喃喃:
“你别走。”
他幽幽的叹了口气。
他们两人,从一块儿饽饽相识,本以为,只是人生道路前的一片柳叶。风一吹,打着旋从眼前飘落,转眼就会抛却脑后。
谁知,兜兜转转,最终那个人,竟然是她。
好吧。
是她,也挺好。
这一觉,醒来已近黄昏。
洛英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茫然的看了眼外面。突然呀的一声,从炕上爬起来。
坏了,这个点了,豆子还没泡呢。
匆忙跑到伙房一看,台面和地上的几个大盆里,豆子已经鼓鼓囊囊。看得出,泡了有一会儿了。
她心里瞬间明白,拎着裙子又往后院跑。
果真——
李延秀手中的斧头犹如长了眼似的,每一下都不偏不倚,正好将木柴分成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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