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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增猛拽着马缰,几番喝斥才令它安稳了些,然后将它带去王宫中冬日里暂废不用的马场箭道上跑了数圈,待见它不再似先前那般焦躁难抑后,才松松挽起缰绳,将它牵住沿来路向回走去。
    未行数步,却见前面有数名使女簇拥着一人缓步行来。
    此处殿阙稀少,更非入宴女眷们的出宫之路,他皱着眉还未细想,却知自己已是趋避不及,便握住缰绳侧身站稳。
    然而眼一抬,就瞟见数人之间,一抹红色正在当中。
    他便再也没能收回目光。
    夜风缓滞,吹动他心头那一道朱迹,冰冰凉的沁心。
    她显然也瞧见了他,待到走近,更是偏过头来朝他望了一望,目光轻轻拂过他的脸庞。
    他的心头便忽然滚热起来,仿佛烈酒入腹,辣意腾升。
    就这般独自一人牵马立了许久,他才恍然转神,低头,用力攥了攥手中马缰,欲牵马继续向前走。
    “叶将军。”
    可身后却传来了女子叫他的声音,宛如弱水淌过心间。
    他蓦然回头,见她竟然站在自己身后未走,不禁怔然不知作何反应,再向后一望,就见其余数名使女皆已行远,独留她一人在此。
    她见他僵着不语,便冲他微微行了个礼,又叫道:“叶将军。”话音落时,嘴角又扬起朵轻笑。
    叶增定定地看着她,只觉这朵笑也如那红色一般,已经凶往自己心底最深处去,虽不知该如何还她这礼,却终还是开口道了声:“秦姑娘。”
    秦一两只手交握在阔袖中,腕线皓白,在这夜色中愈显柔皙,脸上有一丝惊讶:“叶将军知道我是谁?”
    叶增点了点头,心道我不仅知道你是秦太傅最疼爱的女孙,还知道你是淳王长子孟守正的心上人,更知道你自幼聪颖无双、博闻强记,连北陆蛮羽外族的书文礼仪都通晓甚多……
    虽不解她为何会与自己主动搭话,可他却没想要开口相问,只是笔直地站在原地,眼不眨地注视着她的脸庞,似乎要将她这一张安然娴静的面孔与那抹红色和那朵轻笑一同印进心底里去。
    她竟也不趋不闪,任他这般可算是无礼地盯着她看,半晌才抿抿唇,动动眉睫。
    马儿在侧忽而猛地甩了一下长尾,紧跟着重重地嘶喘了一声。
    叶增右手一紧,转头就见它不耐烦地扭动颈鬃,当即出声低斥了它两句,伸手去拍了拍它的背,试图安抚它。
    “方才见着这马儿时,”秦一靠上前两步,细细地打量起它来,“就觉得它和我平常所见的那些马儿差别甚大,将军可愿同我说说它的出身?”
    叶增望着她道:“元光元年,永沛大营所辖山区曾起寇乱,这匹马儿是我那时从山寇手中缴得的。道地的北陆良骏,本是休国向蛮族鄂伦部跨海买来的军马,却在过锁河山时遭了劫,落到了山寇手中。待这一群山寇流荡至锁河山西时,恰遇我淳军出兵,一役而被尽数剿灭。”
    秦一听得认真,目光在他脸上盘旋着,“原来叶将军出身于永沛大……我尝听人说起,若论淳国边军之苦,最苦不过永沛大营。但凡是永沛大营出身的将校,多为意志坚勇、能吃旁人吃不得之苦之人。”
    叶增沉默片刻,道:“秦姑娘倒是颇知世事。只是永沛军中虽苦,却亦比不上永沛一带山民之苦。”
    锁河山脉南北走向,横亘于东陆的东北部,亦为中、澜二州的分界之山。山东的晋北走廊素来是澜州最富饶的粮区,休国之富足多赖于此;而山西则是狭隘崎岖的山林地带,气候恶劣、地质贫瘠、交通不便,居于此地的淳国山民多是世代为猎,日子极其贫苦,尤以永沛一带为最。然永沛虽地势险恶不便耕种,却是淳国控扼锁河山区、西望瀾州晋、休、彭三国之边防要塞,因是连年均屯驻有大量兵马。而需经年累月地为永沛大营输运粮草器甲,亦成为了淳国三司多年来的首难之事。
    他出身猎户之家,自幼贫苦,常有阖家都吃不上一口饭的时候,只是从小练就了一手好弓法。十四岁那年饥荒,举家逃荒时父母先后于途中染疫而亡,他只带了半袋水,一个人背着短弓走了四天四夜的山路,来到永沛大营驻地,又在外坐了两天一夜,才被破格收编入伍,做了前锋营中的一名骑射手。
    那时他铁了心地想入行伍,其实只是为了可以不被饿死。
    可待他入了永沛大营之后才发现,原来在军中亦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柴草器甲从未有补足过的时候,大批战马在山区地带更是供养甚难,他虽是名为骑射手,可却从未有过一匹专属于自己的战马。
    直到十六岁那年出兵剿寇。
    那一次他一共射杀了五个人,缴得了三匹上等北陆军马,自己只有胸前挨了两刀。战后他被直接叫去冯徽帐下,因功得入其远探斥候军。冯徽叫他从缴得的三匹北陆军马中择一匹为坐骑,他便选了这匹当时还未被人骟过、脾气暴躁得无人可制的马儿。
    其后这马儿跟随他从永沛大营调至河北大营,又随他从河北大营来到这国都毕止。不论是从崎岖山林到那广阔平原,还是从冷血疆场到这暖殿华阙,它都从未离开过他一日。
    于是一人一马,便一直到今时今刻。
    秦一打量着他的神色,似乎能看出他的走神,遂微笑着转言道:“这马儿可有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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