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止王城,东门大开。
仪卫沿城道分列两侧,长戟齐竖、甲胄相连,金属的冷色光泽一路纵深,将这两扇恢弘威严的金钉城门与远处那肃穆森然的昭明殿衔为一条笔直的线。
六匹青马驾着翟车,缓慢而矜雅地行入城门。马儿胸前的铃拂发出悦耳的响声,在这条由铁甲利器围成的通道上留下一串柔软的蹄迹。
金根朱牙的车轮发出轻微的嘎吱声,车厢四周插饰的翟羽随之轻颤,四壁镂刻的云凤龟纹在暮秋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精美;轻风吹动深青色的罗幰,紫丝络网浅浅张开,露出车内赤红色锦褥的半缕小角。
有士兵忍不住悄悄抬眼,就见那下面的一双青舄上缀了几朵金饰,迎着阳光刺痛人眼。
风中似乎缠绕着异域飘香,令人嗅之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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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谕前来观礼的朝臣们在昭明殿下黑压压地排了一众。文武皆着大礼朝服,青衣纁裳,玄甲明胄,相互映衬之下更显此番淳王册后大典之隆重。
昭明殿朱门俱开,通明透亮。
正殿高座上的年轻男子身着绣有山、雉、火、虎、蜼五种纹章的黑色衮衣,王冕冠顶、犀簪导发,白珠九旒的后面隐约可见一张瘦而英俊的脸。
与殿下臣子们恭肃敛容的仪态相比,他的神色却透着一丝漫不经心,好似这一场繁重仪典的主角根本不是自己,而人在这一袭华服的衬托之下也是显得愈发的冷淡孤傲了。
担任册宝使的年长礼官双手捧着玉匣,由殿下按阶而上,一路躬身行至他座下,恭敬地道:“王上,吉时已到,翟车亦已至殿外。”
座上的人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依旧在批阅那些摞在王案上的章本,语气亦是凉薄:“那还在等什么?”
礼官抬起苍老的脸,看着这位年轻的王者近乎蔑视礼制的举动,却又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不得不默默捧匣退至一旁,朝殿下候着的数名礼官点了点头,示意册典开始。
礼官们得令,在向殿外众臣宣敕之时,心中都如铜镜一般明白——
他们的王上虽以黄金万两、钢铠千具为聘,派淳国海军从北陆接回了这位蛮族公主,又命诸臣以东陆诸侯王册后应有的典制礼仪来对待这位蛮族公主,似乎令鄂伦部的人以为他是真心诚意地想要迎娶她,可在他心中,却对这位出身低贱、即将成为他的正妻和淳国王后的北陆蛮族公主,是极为轻慢且不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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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六匹青马驾着的翟车缓缓停稳。
四位辇官抬起银饰朱梯,稳稳妥妥地置于车幰之下。
轻罗幰衣被宫人用细木支起,车内的女子被人轻轻托扶着手臂,沿着银梯一步一步地走下车。
抱袖垂首站在阶下的诸臣不约而同地抬起眼睫。
一双做工极尽精巧的金饰青舄率先进入他们低垂的眼帘,随后是垂荡在衣外的两组朱绶白玉佩,再往上则是翟纹赤质、以青罗织就的祎衣以及同色蔽膝;倘若有人的眼皮再抬高些,便能看见那微微隆起的丰盈胸脯之上露出的半截黑白纹章的领缘。
一切皆是按东陆诸侯国册后舆服之制而定,分毫无差。
阳光遍洒殿阶,她就在淳国众臣收敛而压抑的窥探目光下一路款款而上,被青色革带约束的腰肢纤细而柔软,几乎不能令人相信她是来自于那个人皆粗壮有力的北陆蛮族。
衣摆在阶上轻曳而行,殿下诸臣也随之转身,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抬起头来,正视她的背影。
她的深棕色长发被精致地盘梳起来,玉冠上纹有凤章,脑后的一十二株金花熠熠生辉,衬得她露出领缘的那片肌肤愈发白皙。
一束束目光如同钉在了她背后一般,挪不开来。
她似乎是不太习惯于这一身东陆华族的衣饰鞋履,足下异常小心翼翼,就这般慢慢地一步一阶,待走到殿前,才轻轻一顿,然后下意识地扭转过头,望了一眼自己走来的路。
殿下没有人能看清她的目光,可却皆被她的容貌所惊艳,一时间低浅的抽气声此起彼伏,俱是无声的惊赞。
虽然早自她踏上东陆的那一刻起,北面迎亲人马中便有关于她容貌的赞言传来,可似乎是直到今日此时,毕止的这些文武臣僚们才肯真真正正地相信,这个有着一半羽人血统的蛮族鄂伦部公主竟是真的如此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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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年长的礼官奉匣宣敕淳王册后诏命,将册宝授予新后,随即带领一众礼官降阶叩拜,再领殿下诸臣叩拜。
在她身后阶下,百十位淳国文武匍匐在地,不论他们心中是否真的情愿,都以这最高的国礼向她表明自己从此以往的忠心与敬重。
臣子们的呼拜之声震动丹墀,然而居于上位的年轻男子却似听不见一般,仍然在专注地批阅案上章本,待殿中册后初礼完毕,他才悠慢地搁下手中朱笔,缓缓一抬眼。
就见宏阔的大殿之上,身着东陆繁饰华服的蛮族公主捧着淳国王后册宝静静地站在中央。阳光将她的影子拖得又细又长,使她站立的姿势似乎透出一种孤独的倔强。然而这倔强之中,又略微显出一丝手足无措,好似她完全不知接下去该将如何是好。
隔着数丈之远,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她此刻的不安尽数落在他的眼中,然而他却无意为这个完全不知东陆王族礼数的蛮族少女解围,内心深处竟涌起一股谑弄之意,望向她的目光中凉意恣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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