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暂的惺忪之后,他们渐渐清醒,又个个精神抖擞起来,目中面上皆隐隐透着难以压抑的兴奋。士兵们先是就地饲饱自己的战马,然后再纷纷解下水囊、自怀中摸出糜饼,就着口感略涩的水而飞快地吞咽着。
夏滨自后一路催马绕阵缓行,环视麾下众人,放声问道:
“马和人都吃饱了吗?”
他的问话被扛着令旗的校尉们一层层地传到骑阵的后面,顿时引来士兵们山呼一般的回答:
“饱了!”
“好!”夏滨驭马轻驰,挥手在空中抽了一鞭,指向身体右侧的远方,声音提得更高:“正西方向,四万均贼的营口侧面,便是我部此行的目标——临行前叶将军对我说了,此番只要砍得一个均贼人头,便可得十个铜锱的奖赏,若能砍得十个均贼人头,便可阶升一级,我部凡欲立功得赏者,今次便是大好机会!”
他的话音方落,阵中便有士兵立刻高声嚷嚷道:“禀将军,十个铜缁在俺家乡下只能换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这均贼的脑袋未免太便宜了些!”
这话立刻引起一片哄笑。
夏滨同样大笑出声,喝道:“没错!均贼的脑袋就是这般便宜!若问为什么?不怪叶将军小气,实是那均贼脑袋太好砍、而此番引颈待戮的均贼又太多!嫌便宜的人,可想一想北面张茂及石催二位将军所部大半年来攻城略地、剿杀均贼无数,叶将军可赏过他们一个铜锱没?你们平日里总怨自大军南伐以来,供我西路军杀敌陷阵的机会太少,故不得立功求赏,今日此战,我部需得让北面的袍泽弟兄们瞧个清楚明白,我西路军中个个都是奋勇能战的好儿郎,若论斩敌陷阵,绝不输他们一分半毫!”
话毕,他命阵前的旗令官竖起青色令旗,再度高声道:“此去杀贼,割耳记功!”
数百面丈宽的令旗在徐徐升起的朝阳中被人有力地挥动起来,八千匹蓄势待发的战马被身披轻甲的骑手在同一时刻催动,万蹄齐踏,原野震动,层层尘土随风卷扬,漫天蔽日。
西向十里处,不眠不休数个日夜才终于驰赴此地的均军援兵主力仍在沉沉的睡眠之中,丝毫不觉自己的项上人头已被正在逼近途中的淳军士兵们所虎觑,梦中更不会想到淳军会以区区八千轻骑便来冲犯自己有四万人所驻扎的大营。
均军援兵立地所扎的双月营呈南北走向,因头一日傍晚时间匆忙,营周所筑工事多为简易木栅,唯有大营北面挖了里外双壕、布了重重路障,为的是防备数里之外临封城南的那貌似可疑的淳军长围缺口——
但他们却未曾料到,淳军会舍得自攻城兵力之中抽出近三分之一的人马,连夜绕城迂回向东南下,在清晨时分向着工事薄弱的大营东面发起进攻。
十里,正是轻骑为冲锋蓄势的最佳距离。战马的速度、骑手的状态,皆会在冲驰十里之后的这一刻达到最佳。于此时此刻击敌,方是未曾装备人马重甲的淳军轻骑最好的选择。
一轮红日破云而出,在策马疾驰的淳军身后肆意张扬着它的万丈光芒。
铁甲穿风而过,战马浓重的鼻息喷喘不休,八千淳军轻骑所扬起的尘埃已随风卷至均军东面的营砦工事外。
头阵中五百支弩箭自马上向远处齐发,伴随着刺透风尘的尖啸声,一支不落地抛射入均军大营。
有均军士兵自睡梦中被惊醒。
他只来得及扭头自帐帷的缝隙处向外望一眼,下一瞬便被第二轮穿透营帐的锐利镞尖割破了喉咙。
鲜红温热的血液喷溅出来。
再下一瞬,整座大帐被跃马冲入营砦的淳军骑兵们砍翻。
均营紧邻东面的数十座营帐中那些没醒的、将醒的、醒了的均军士兵们,皆在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便立刻死在了淳军轻骑犹如从天而降的长枪、横刀、利箭之下。
两军在临封城外兵戈相交的恶战,自这一刻正式开始。
夏滨于乱势之中策马长驱,身后跟着五十名校尉级以上武官。他们披锋执锐、肩扛令旗,自均营东侧被淳军骑兵头阵打开的缺口处直冲入内。五十匹训练有素的北陆战马在骑手急烈的鞭抽之下如同发疯一般尦蹄猛冲,铁蹄飞踏过一切阻拦它们前行的障碍,首尾相衔的马阵仿若一杆浑身皆刺的锋利长枪一般,几瞬间便自东向西穿透了大半座均军大营。
飞驰之中,夏滨松缰引弓,抬臂长射。一枚响箭应力而出,刺耳的锐鸣声横擦天际,他同时勒马直身,向左右放声大吼:“散!”
五十骑齐齐应声,顺着战马冲驰的力道而猛然控缰转向,每五骑为一组,以夏滨为中心,扛着令旗向十个不同的方向杀散开去。
营东的缺口越来越大,从外纷涌而入的淳军轻骑以营中疾驰飞舞的五十面十色令旗为指示,迅疾而有序地追随各部指挥使奔散向十个不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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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城外高丘上,许闳与麾下众人立马山巅,一声不吭地共同远眺南面战场。
从这个高度望去,均军四万人马大营如同硕大的一张沙盘,淳军的八千轻骑则似怒涌湍流,在触入沙盘之后流速骤减,又逐渐散作十支分流,井然却飞快地沿着十个方向渗入沙盘纵深之处。
轻薄黄尘之下,血色沿着淳军行迹一路蔓延,远望竟像一朵诡丽的十瓣红花在徐徐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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