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增仍是沉默。
许闳又道:“将军明日率军北回,倘若兵过义安,不如问问齐凛——”
“出去。”
叶增终于开口,却是打断他的话。
“将军心中是在怪夫人?”许闳犹不肯罢休。
双手撑在案缘,叶增抬目正视他,眼底平如静水,“我并无责怪她的理由,而她却有不愿见我的原由。倘若她欲见我,便是千军万马之阵我亦愿只身独闯;但若她不想让我知道她在何处,我又何必拂她之意?”
【三十】
秋碧洗空。
义安城头旌旗轻扬,城外细柳垂青,远处有淳军的兵马长阵打城外野地无人处缓缓行过。
自临封北调的一万淳军人马于前一日傍晚时分开入义安地界,因叶增军令森严,整军并不入城休整,只是扎营于城外十里处,由城中取得些许必要的补给后,仅歇了一夜,便在清晨时分拔营出发。
大军在渐次有序地行过义安城外时,谁都未曾留意到,在那城头高墙垛堞的后面,有一个女人无声而立,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城下这支长得仿佛望不见尽头的队伍,目光一次次随着人马的行进而轻轻掠动,好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
早在晨曦微露时,秦一就沿阶登上了义安外城墙头。
她看着远处烧营的浓烟被晨风吹上青天,看着远处一个个细小的黑点逐渐变大,看着兵马成列大军北出,然后轻轻闭上了眼。
她听见远天飞鸟振翅的翱翔,听见战马充沛饱满的嘶鸣,听见如海潮般纷涌而至的士兵嘈嘈低语。一万人的声音中她极力分辨最想听的那一个,可那声音却总是在她还来不及捕捉时便匆匆而逝。
一如他习惯的沉默。
大军行近城外时,她睁开了眼。
长长的淳军队列整齐而有序地自她眼皮下方走过,她不曾眨一瞬眼,逐人逐骑地看过去,时间有如凝滞,而人马掠过她眼底又有如飞速。
在终于望见赤绝雄健身姿的那一刹,她轻轻地颤抖了。
马上之人挺拔刚俊,腰间的剑柄上依旧是她当初亲手为之缠缚的层层丝帛,而他持枪驭马,战威无声自露,统慑一军。
似只弹指一刹,他便打城下驰马而过,不曾抬头,不曾抬眼。
她便看着他自眼前驰过,不曾挪动,不曾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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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走在最前方的士兵们接二连三地抬头远望。
长长的队列中响起窃窃私语声,而后又沿着阵形飞速向后传去。
待到夏滨亦忍不住闻声抬头时,已无人能够再压制前阵中士兵们骤起而不可轻泯的好奇心了。
远天澈碧,有群鸟扑翅飞过义安外墙城楼。
一只断了线的长尾纸鸢自城头轻悠悠飘出,薄如蝶翼的纱纸在晨曦的照映下显出半透明的五彩光芒。
而它之后跟着一只又一只或大或小的长尾纸鸢,皆是被人剪断了线从城头上放出来的。
一只、两只、三只……
十一只。
夏滨在心中默数着,然后惊醒一般地勒缰回马,奔向后阵,口中高声叫道:“将、将军!”
待驰至微皱眉头的叶增身侧时,他已急切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天上!”
叶增抬头。
滞立一刹,他猛地收缰,双脚一夹马腹,随赤绝一声长嘶,调头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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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另一侧,素衣少女半个身子都趴在垛口上,聚精会神地看着城外远处的小小变动,红唇扬出一朵笑。
“那些纸鸢,是你又去叶夫人那里偷的?”
身后冷不丁的这一声,令她惊得险些从垛口掉下去。捂着胸口转过身,霍塘忿然道:“你做什么吓人!”
齐凛看向掉在她脚边的线轴,竟罕见地对她露出一丝微笑,“你今次放飞了叶夫人所有的纸鸢,不知她可会怪你。”
“可我不想看见他从她面前走过却不自知,那是多么的可惜——”霍塘挑动纤眉,“更何况是你告诉我,那些纸鸢是他二人的定情之物的,不是么?”
“是。”
齐凛走上前,同她一道望向远处,“我亦不想看见他从她面前走过却不自知,那是多么的可惜。”
·
忽起的烈风刮乱了秦一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
嘶鸣声过耳,赤绝疾冲而入她的眼帘。
她一怔。
再瞰,就见他策马昂首四下远望,一侧首,便亦看见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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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红纱襦,碧天翠树。
叶增吁止赤绝,隔着十丈的距离,看她看得目不转睛。
一如初见。
【三十一】
水中有毒。
天色将暗而营无定址,被派去先探井泉水草的淳军斥候队回来后即至叶增处回命,“禀将军,二十里外觅得一处山溪,一路随峰向西蜿蜒无尽,直通曲靖北部一带茂林,然而溪头却被下了毒。”
说着,其中一个士兵将用水囊采集回来的冷溪倒入皮盔中,从胸口摸出一包药粉,抖了一些倒进去,“将军请看。”
叶增看见其手中立刻变作污青色的小半捧溪水,立刻皱起了眉。
“附近连伏泉亦无?”他问道。
士兵摇头,“方圆数十里内全都查勘过了,除了那一道山滩水溪之外,此地至曲靖的一路上乏水少草,恐大军不能举步。”话毕,他将那一小包药粉小心翼翼地卷好,重新揣入衣甲之内,等着叶增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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