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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药粉乃是叶增驻军义安城外那一晚时,齐凛亲自出城奉至他手中的。
据齐凛所言,这粉末虽名为药粉,可其功用却不在治病,而是为了勘测水中是否有毒——若是天然野生之毒,则水浸药粉会变为赤、绯、紫、赭、栗等色,而若是人为炼制之毒,则水会变为黛、青、蓝、灰、乌等色。
此功用看似单一,却极为精巧而实用。但除了行军在外、兵过诸路的将领之外,他确也想不出这东西还会为哪个寻常人所青睐。显而易见的,这药粉必是为了满足军旅所需而制的。
除却这药粉,齐凛送来的还有一些专医刀、箭、枪等外伤的金创药,以及防患瘴疠之疾、湿热之疫的药物。与平日里所常见的药草不同,这些药皆已经过熟煎精配、在加入了一种特殊制剂后被磨成粉末状封存在一个个的小瓶中,如需取用,只需开盖倒出约一指甲盖大小的量、用水冲服即可。而这些药物的功效,亦比平日里军中所惯用的药汤、药酒要强得多。
当叶增问起这种种药物为谁人所创时,齐凛稍稍沉默,遂又简单回答,道这主意出自叶夫人,而种种药草的精配研磨则是由叶夫人亲信的一个颇通医术的宛州少女完成的。
叶增便未多深问,仅命人将这些药瓶收入轻装辎重中,依常例取用分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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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次日兵过义安城下,他勒马昂首遥遥望向十丈城墙上的她,驻停仅仅片刻,便又抽鞭转行,头也不回地扬尘而去。
大军既出,他单骑离阵返回城头已是违逾自己亲定的军纪,可算任性。回阵后他按令自惩,众人虽道将军何必,可谁又能不畏不敬。
虽未止军下马、入城相见,然而那短暂的无声相视,却顷刻道出了他埋在心头的千言万语。
言语纵有千万,终也只化作滚过他喉头的四个哑音——等我回来。
而她却似能听见一般,竟于城头处迎风轻轻颔首。
他这一霎狂起的任性,对比她一贯内敛的情意,再度昭明二人间的相知与信任,令当日睹者不禁微微慨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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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金西沉,四野肃寂。
静思之后叶增开口下令:“全军转道,向南。”
将令之下无有不从者,淳军各部迅速而有序地调转行进方向,趁着天未全黑而沿来路返回,在上一个水泉处注满皮囊,聊做休整,待入夜之后又继续向南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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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齐凛早前所料,叶增率淳军一万人马自临封北回,并未直接锋指庆远,而是移兵东进,溯铭泺河而上,过义安后又转向西北,继而进屯湘陵。
这一番迂回进兵,一是为避均军在普顺、岚平二镇的驻军,二是为掩均军在庆远、永绥一带的耳目,三则是为保大军行进之中无水源之忧。
淳军在西出湘陵之后即被叶增分作两路:一路由夏滨统领,转道向西南下,目标即为张茂所部曾遭大败、而今却无过多均军驻屯的永绥;另一路则由叶增亲领,卷甲衔枚、诡道兼行,直奔淳军败部退守的曲靖。
叶增的策略亦很清楚:以夏滨所部出永绥均军之后,趁其胜骄无备而攻夺永绥,自己则会同张茂残部驻防曲靖,一旦夏滨得胜,则两军分别出曲靖、永绥,从南北两个方向同时夹攻由均军瞿广所镇据的庆远,待灭瞿广,淳军即可合军席卷而南,荡平普顺、岚平二镇,打通苏常至临封的粮道。
然后便可率大军南出当阳谷、进兵帝都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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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一开始进行得很顺利。
夏滨进兵谨慎,全军夜行晓宿,一路西行都未被永绥的均军闻晓。
叶增麾下兵马则是一直进军到离曲靖还有三百里时才被均军的探马发现——而庆远的均军竟会将探马北放到这么远的地方,足让淳军感到万分惊讶——在斩杀了首先遭遇的的几个均军探马后,淳军又西进了数十里才遇到了第二股均军,因速战之中未能将其尽数歼灭,被几骑侥幸逃脱,淳军援兵将至的消息这才有机会被送回庆远。
而自那之后,淳军一路上竟出人意料地再没遇见均军一兵一马,将士们不禁怀疑,那逃脱的几骑均兵或许在败走之后根本就未回庆远。
可今日斥候营带回的那一捧被人下了毒的山溪却立刻粉碎了众人的怀疑——庆远的均军不仅知晓淳军援兵将至,更是远隔数百里便做好了“迎接”他们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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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领淳军西军斥候营的小将名唤钟彦,很是年轻,出生海西一带,家中甚贫,从戎时只有十六岁,正遇上许闳被叶增迁调至西川大营选训精锐,一试之后深得许闳青睐,当即被划入西川大营正待新建的斥候营。几年之后他随许闳所领的西军南出庞关伐均之时已是斥候营的校尉,更因聪敏勇健、智略过人而为许闳派做大军前驱。西军南下长途不易可谓众所周知,掠西疆、避均镇、穿沙漠,一路上他的斥候营为大军探路掘水、扫清浅障,死伤无数却亦筑功无数,至临封城下时,他已成为许闳麾下最年轻的将领。
被拜将的那一日钟彦痛哭流涕,回身北叩、长跪不起,众人皆知他是在哭他死去的同袍兄弟——西军中死得最多的当属斥候营,军中甚至传有“斥候十去九不回,功名未得骨已灰”之言。
最后还是许闳将他从地上一脚踹起,骂他哭得又没出息又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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