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她便不再与父亲说话。
渐渐的,不止是父亲,她对周遭所有人都不愿再开口说话。
一过便是九年。
九年中,她知道父亲一直有在暗中派人去宁州内外搜寻母亲的踪迹,然而却从未得到一丝线索。
九年后,终于有消息自东陆传来,说是母亲很可能身在淳国。
父亲知道后,立刻将大哥叫来,安排出使淳国的事宜。
大哥领命,然后看了看帐中的她,走过来问她说:你想要见母亲吗?
她努力忍住眼泪,点了点头。
大哥于是对父亲说:宝音妹妹也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淳王在东陆算得上是英主,父亲可以考虑一下。
父亲考虑了半天,然后同意了大哥的建议。
而她在踏上前往东陆的船只时,心中又急切又忐忑,以为真的能够就这样见到母亲。然而世事弄人,她并不知晓母亲在那时已经回了澜州,更不曾预料到自己会真的倾心于这个本是作为她来找寻母亲踏板的淳王。
……
夜里深寒,孟守文感觉到襟前微湿,听到宝音轻轻啜泣:“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旧不知道,母亲究竟是为什么要离开我。”
说完这些,她良久无言,啜泣的声音也渐渐变小,最终消弭。
孟守文低眼去看,许是说了太多的话,又流了太多的泪,此时的宝音已倚在他怀中不自知地睡着了。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来,不顾后方内侍的无声劝止,就这般一路将她抱着送回栖梧殿中。
在亲手替她脱去外衣、盖上丝被后,他俯身亲吻她的额头,一直等到她呼吸平稳、完全睡熟之后,才放下帐幔,无声地离开。
·
待出殿外,孟守文斥退了一直跟随的内侍,负手立于阶下,举目望月。
数丈之外的一株树冠忽而晃动了一下,有人自树后轻步移出。
孟守文没有感到一丝惊讶,撇目看着那人身姿轻盈地向他走近,一张虽过中年、却仍然素净美丽的面容于夜色中逐渐清晰起来。
“淳王……”她像是自言自语,目中透着审度之意。
虽不知来者善恶,孟守文却极镇定,躬身朝她长揖,执晚辈之礼,口中道:“想必是云夫人。”
以他这般身份行此重礼,若叫旁人看见势必会惊掉下巴,然而来者却纹丝不动地受了这一大礼,于他身前站定。
云蔻面无喜怒,周身自有一股清傲的气势,开口时带了几分责难的意味:“淳王挟同鄂伦部逼迫晋国追寻我的行踪所在,又使人杀我云氏族人,挑拨晋、羽之间的关系而坐收实利,此举是义,非义?”
“不杀夫人族人,如何能引夫人前来淳国向我问罪。”孟守文坦坦荡荡地应对她的责问。
云蔻一时冷笑,“淳王大费周章心机算尽,仅是为了引我前来,倒真是叫我受宠若惊。”
孟守文道:“若此番夫人仍旧不来,我自有其它手段可逼夫人前来。只是那些手段,无一不会令云氏死人。”
云蔻瞬间动怒:“省去你的那些手段。我人今已在此,说出你要什么,不需再牵连无辜之人。”
“我要的很简单——”孟守文盯住她,意极认真:“请夫人不要再让我的王后伤心。”
云过月盘,夜色青茫。
她神色微震,眼中水光骤现,脸上怒意渐被敛去,轻声喟道:“莫非淳王以为这两年来,我一次都没有来看过自己的亲生女儿么?”
“你是如何教宝音如何习字作画的,是如何命人做她喜爱吃的食物的,是如何因她的一颦一笑而心花怒放的……你二人是如何争吵的,又是如何尽弃前嫌的,你对她倾付一心的好,而她对你的用情回应……”云蔻娓娓道来,无视孟守文逐渐惊讶的神情,自顾自地道:“我都曾于这王城内外一一探听过。”
她抬眼望了望近在咫尺的栖梧殿,又说:“我也曾于夜深人静时落入王城此处,在天明时分远远地看一眼宝音出殿骑马的模样——她还是如我记忆中的那般可爱美丽,一点未变。”
孟守文听着这些,大为震动,半晌无言。
过了许久,他才抚定心绪,如常开口:“既然如此,夫人为何不曾令她知晓?”
云蔻静默须臾,又是一叹:“若是与她相见,必然会被问及当年我出走瀚州的原因。而那个原因,却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愿让她知晓的。”
【三十六】
元光十二年十一月六日,鄂伦部兵伐晋北。
晋王遣使之毕止,奉金资粮以求和,为淳王所断拒。又遣使之擎粱山东,会羽族云氏于宁远城;间起争执,云氏言未尽,晋使辄已杀之。
十二月十八日,晋王薨。太子王景予立,谥故先王曰悼。十九日,收羽族书,乃知云氏意晋背盟在先,使人刺悼王之事。
晋臣多议出兵伐羽、为报先王之仇,晋王按不发。
鄂伦部北闻晋、羽之乱,竟收兵。
晋王诏退锁河山东之兵,更遣使节之毕止,拜表称贲臣于淳王前,奉金资粮以伐均。淳王受其礼,收其钱粮,敕移义安转漕叶增军前。
是时,淳军南伐一年又四月,岐水以南、当阳谷以北尽为淳地。叶增麾下所杀均军合七万余,而淳军士卒物故者亦二三万。自毕止以南、锁河山以东,国中发丁夫转者踵军后又十八万人,兵甲转漕之费以万计,而犹不能足军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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