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既有归顺之意,何不现下率众来降?”
“弟兄们饿了数日,总得先吃饱了才有精神。”许闳冷笑,轻蔑道:“怎么,足下四万围守兵力,还怕许某冀图诈降之策?”
“不敢。”均军副将忙道,颇知见好就收,吩咐左右将携备的烈酒熟肉留于淳军枪营之外,然后收众离去。
……
沉青的夜空下,均阵自东向南裂开了一道细缝。
紧接着,那道细缝以非常缓慢的速度被渐渐扩大。一层层的围守人马依按调令有条不紊地向两侧撤后,终于让出了一条宽可供两人御马而行的通道。
此时入夜未深,天方尽墨。
均军副将如约前来受降,与身后随他出阵的二十人驻马于这条二人宽的通道前方。隔着四百步的距离,淳军残部枪营在夜色之中仅能依稀辨出个廓迹。
“将军,”有均军士兵自旁道:“淳军要以入夜后归降,真不会有诈?”
均将笑了笑,“其人马困乏至此地步,岂会再有变数。纵为诈降之计,又怎能破得了我大军围阵?此番许闳既降,于叶增而言可谓再失一臂,淳军闻此士气更当大落,如何当得了我军突袭围剿?瞿帅之策可谓至上。”
……
淳营中遥闪一点星火。
均将见了轻笑:“淳军还算守诺,既然举火来降……”
话音截断于他看清那一点星火霍然腾跃于半空中的瞬间。
火光在他双眼中急烈地跃动,飞速扩大,而他则像是失声了一般地微微颤动着嘴唇,面色怔愣,惊惧交加。
星火凌风突行,迅猛而至,怒嘶着抖鬃扬奔,四蹄尦踩,迎面将他踏翻——
竟是一匹被人点燃了尾鬃的发狂战马。
北陆良骏,雄壮骨硬,在踏翻均军副将后又接连撞倒他身侧数人,然后垂首蓄势,一跃而入那条本是用来迎降的均阵通道之中。
战马嘶鸣着,遭火焚噬的烈痛激起了它的狂性。发疯般的猛冲,令燃烧着的鬃毛迎风四散,飞落入猝愕不知所措的均阵人马当中。
火星飞溅,火苗簇燃,火蛇疾行。
均军大骇,仓促之间纷乱四避,人马自相踩踏,惊嚎呼叫之声不绝于耳,围阵大乱。
“淳军诈、诈降……了!”
大乱之中的一名均军士卒左腿着火,跪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吼出这一声。
下一刻,他的胸膛被长枪穿透。
枪尖倒刺狠狠勾收,暖热的血液喷涌而出。
他未曾闭阖的眼眸怔僵着,注视着身前状恶骇人的淳军士兵,一阵麻痛自胸腔深处扩散开来,神志未几寂灭。
于此一刻,远方再度涌现点点星火。
而这一回被火烧尾的战马数量足有上百匹,迎着均军仓皇乱态,挟风怒冲,火焰烈燎,纵蹄践踹,血肉成泥。
发疯的战马在前冲阵,数百名悍不畏死的淳兵紧随其势,持枪杀入已是火烟四起的阵道之中,不惜以身卷入这有去无回的敌众乱流之中。
……
三刻前。
淳军枪营内,士兵们先是狼吞虎咽地分吃光了均军用以招降的熟肉,再奉许闳之令,将那些烈酒尽数泼倒在各自坐骑的尾鬃上面。
这些淳兵们冲锋御敌不曾眨眼,却在这一刻红了眼眶,哽咽无声。
许闳沉默少许,牵过陪伴自己多年的战马,引它立于众骑之首。
然后他环视众人,语意平和地说道:“许某此身许国,无所计酬。今身死事小,贻误万千袍泽事大,某必欲以身破阵,归白敌情于叶帅麾下,务使大军避蹈我部覆辙。然而此计凶险,若有不愿从此行者,可退后一步,许某绝不以为罪。”
六百名淳军士兵身形如剑,无人移动分毫。
“此身许国,无所计酬……”
有士兵张口,重复了一遍许闳方才说的话,又放声道:“将军,此亦我等之心声!”
“此身许国,无所计酬!”
淳兵们一个接一个地开口,誓声震地。
许闳目中微现水光,深吸一口气,“好!”
然后他吹着一直攥于掌中的火折子,向坐骑的尾鬃靠上去——
暗火隐微,在触上马鬃的一刹那明焰骤起,战马悚然惊动,狂暴地冲出淳军的枪营,在夜色中疾奔而去。
……
在砍杀了第十七个均兵后,许闳已是身披数创,右臂一道血伤深可见骨。
他转首四顾,这一条被均军留以受降用的阵道已被淳军闯过了大半,而跟在他身后的麾下士兵仅剩不到百人。
均军人马众多,虽有此处一时之乱,但这乱势绝持不了多久。若待其阵脚渐稳,自其余几个方向调兵来援,则淳军覆没在弹指之间耳。
“将军!”
一名淳兵出枪挑落均骑下马,顺势折回枪杆,照着马臀轻抽一下,那马吃痛,昂首腾跃,恰落蹄于许闳身侧。
许闳伸手一把拽过缰辔,使尽全力将它控住。
再转首时,那名淳兵已被砍断脖颈。
后方有均军叠涌而来,势将淳军扑围杀灭。数十名淳兵抵挡不住这股攻势,转瞬便被杀倒在地。
许闳气血逆涌,拽着马缰的手就要松开——
『望你凡事能够谨慎多思,万莫重蹈张茂殁亡之覆辙。将军已失张茂,不能再失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