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及掖庭,裴沂惊问左右:“是何声?”左右顿首,告之外臣诸反状。
裴沂愤而骂曰:“未听竖子之言,今至于此!”又问:“侍中何在?”
答曰:“刘侍中已奔亡。”
裴沂怒而呕血,知其败在漏刻,又长叹数声,乃命内侍烧宫室、携玺宝及幼子出城、奔澜州,自投火中而亡。
内宫从官百余人闻裴沂死,争相出宫中所藏珍物,出迎淳军,列拜北呼叶将军。
石催、刘行周尽收均军溃兵,使灭宫火;夏滨、钟彦驰入宫,见裴沂焦尸,乃枭其首,收天子旗鼓,未见玺绶,因阖宫门而出。
诸将以叶增未至,不敢擅颛其权,遂勒兵还退天启城外,遣使报叶增。
时叶增伤创甚,不得亲临,乃命诸将善抚均廷文武,收所出珍宝于内宫,封天启诸城门,报捷以伺王驾。
四月八日,淳军传捷毕止。
淳王闻报大喜,慨谓诸臣曰:“叶增何其勇!淳军何其勇!”既闻叶增重伤、几于不免,王大惊曰:“险失我良将!”又以叶增与诸将功高,欲特封赏之,或曰:“大军南伐积年,仓廪尽矣,府库空矣,恐无赏可赐。”王不怿,然知其情实,遂罢之。
诸臣以均室初破,宜早定大统、以安东陆人心,奏请王南下天启,允之。
四月十一日,淳王发毕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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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城政殿中,诸臣议罢王驾南下之仪仗、护随、沿途行止诸事后,按仪纷纷告退,分往筹备。
孟守文则叫住那名奉令北归毕止传捷的淳军校尉,赐座,使人再奉酒肉至其身前,颇有慰劳之意地示意他不必拘束,又微笑着问他道:“如何称呼?从军几年了?原是哪个大营的?”
校尉略显拘谨,起身奉军礼回答道:“臣姓冯名权,十七岁从军,今年二十五了。原效命于西川大营,南伐后便一直隶归于西军斥候营,听钟将军差遣。”
孟守文仍旧微笑着,点头称赞道:“原来是钟彦麾下的锐将。”
“王上谬赞。”
孟守文又说:“既是钟彦麾下的,必亦亲历了天启城破之时。”
“回王上的话,是。”
“那便给我讲讲破城之状。”
冯权便一五一十地向他详述了淳军围城、均臣迎降、淳军入城攻宫阙诸事,最后讲到内宮百官出迎时道:“……当时天已黑,宫室大火,我等于北阙门外正待军令,忽见门内冲出乌泱泱百余人,就听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淳军威武!我等奉宝愿降叶将军!’随后一众人跟着大呼说‘愿降叶将军!’……石、刘、夏、钟四位将军得闻,便收了他们的降物,始入宫门。”
他说罢,便不再多言,静待孟守文发问。
然而却久不闻孟守文再开口。
他因垂着头,并不能觑见孟守文嘴角淡去的一点笑意。
半晌后,冯权方听见王座上方传来宽和的一句:“将卒劳苦。”
他则抱拳道:“臣自军前领命,当奉王驾南下天启,而叶将军亦有言告王上:‘均室虽败,天下犹未大定,望王驾早至天启;为图速进,王上可轻装南行,过菸河则有诸军护驾,实不必自将兵马发毕止。’”
孟守文闻此,注目道:“毕止有天翎精兵逾万,当自护我南下周全,不必劳烦南伐军马。”
冯权却坚持道:“此乃叶将军之令,还望王上复斟酌。”
孟守文再度沉默。
良久后,他开口,语中仍含笑意:“既是叶增之意,我焉有不听之理。”
……
待冯权退殿后,孟守文叫过内侍,问道:“王后何在?”
内侍答说:“王后此刻正在建章殿中,替叶氏大公子整理南下行装。”
孟守文起身,一面行,一面道:“告诉她,不必了。”
……
至夜,孟守文如常往宿栖梧殿。他方一踏过殿槛,宝音便闻声而出,迎他入内。
在替他宽去衮冕后,宝音又递上一盏甜羹与他——这是她最近方学会自己做了的——然后默不作声地至一旁自拆妆发。
孟守文一面啖羹,一面打量她的侧影。
她虽无言,然而心内的情绪却明明白白地全部挂在了脸上——
他垂眼,搁下手中甜羹,走至她身后,接过她手里的象牙发梳,对她说:“倘有想要责问的,只管来问。”
此言一出,宝音便不再努力维持安宁容色,径直盯紧铜镜里的孟守文,问说:“叶将军已克天启,你仍然不肯让他父子相聚?”
孟守文未即作答。
宝音又问:“时至今日,你仍不肯尽信叶将军?”
孟守文仔细地将她的长发梳拢,缓缓言道:“南伐之淳军而今怕是只奉帅令,而不识王命矣。”
宝音张口欲言,然于镜中望见他沉黯的神色,不禁忆起上一回二人争吵的不快经历,心内对他的理解与信任一时竟胜过了欲为他人辩驳的念头,于是轻轻叹气,未再多言。
片刻后,孟守文又道:“你也留在毕止,不必随我南赴天启。”
宝音惊诧地扭头望他,“为何?今晨你不是还叫我收拾行装,同你后日一道启程?”
他轻轻扬动嘴角,似乎是在说笑:“倘是此番有险,我又如何舍得让你随我涉险?”
宝音却极认真,伸手去牵他的衣袖,回应道:“如果真要犯险,我必与你共荣辱。你们东陆的女子,向来便是以夫荣为荣、以夫辱为辱的——这还是当初叶夫人教会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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