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心却不知真像,笑出声来——那也确实是锦心能做出的事。
有时严苛规矩,有时又潇洒恣意。
她打小就觉着,她这小妹妹不像平常稚子——她舅舅家的表弟妹她也是见过的,比锦心幼稚多了,放肆起来,也不是锦心这般让人舒心的、仿佛不论何时都心中有底的恣肆,而是真的不知事的跳脱,惹人厌烦。
如是想着,未心轻轻叹了口气。
锦心眨眨眼:“三姐你怎么了?”
“我是想,我此生,怕是做不得个慈母了。”被梅姨娘按照自己偶像一代才女李清照的标准培养,又在遗传的强大力量下长成个外表清冷儒雅,内心活跃跳脱的奇女子的未心望天感慨。
第十一回 您前生所受所有坎坷,都会助……
入夜来,与小丫头们笑闹一回,卢妈妈进来催促着锦心早些睡下——她与胡妈妈早就不在锦心房里值夜了,但她还是习惯在非休沐的日子进来,盯着锦心躺下再出去。
于是锦心早早梳洗更衣,又对卢妈妈道:“妈妈早些去吧,再晚点后头角门也落锁了,回不去娟娘该要着急了。”
“我省得。”卢妈妈抚了抚锦心的头,道:“姐儿早些安睡,明儿一早,我做了蒸糕给你带来。”
锦心于是点头,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活像只偷了油的小老鼠。
卢妈妈心软得一塌糊涂,又是无奈,哄了两句,见她眯着眼睛有些迷迷瞪瞪的了,才起身去了。
绣巧一点点将窗屉内卷着的竹帘放下,小屋月牙窗内和月洞门内的纱帐也要放下,忽然听锦心喊她:“绣巧,你兑一盏香栾蜜来温在外间炉子上吧,我觉着嘴里有些发苦。这两日的药,滋味有些重。”
绣巧应了声,见屋子里还有婄云守着,才放心退下。
婄云来的日子虽不多,但处事沉稳行事仔细,还是很叫人放心的。
何况绣巧与她一见如故,对她已经有八分信任了。
婄云看出锦心故意支绣巧出去的意思,待听着下楼的脚步声远了,婄云便走过来,替锦心掖掖绣被:“姑娘有什么事吗?”
锦心眨眨眼,看着她:“婄云,我总觉着,你给我的感觉仿佛似曾相识,我知道你行事的用意、知道你要做什么、想做什么;而你……也知道我的心思,是不是?”
婄云并不惊讶于锦心的细致与敏锐的直觉,何况主子的心性她了解,即便神智混沌,只有还存有一两分,就足够小小的文家四姑娘异于常人了。
她轻声道:“许是咱们前生有缘。”
锦心于是笑了,“我是不信前世今生的,人活今生就罢了,何必想前世呢?阿娘总说积德为来生,可我却觉着,活好当下便足够了,又今世,不想前生,不念来世。我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你给我的感觉很熟悉,直觉让我很信任你,我相信直觉。”
“您不必信前世今生,您是有大功德大福分的人,您今生就会活得很好很好。”婄云想,您不知道,曾有多少人为您立过长生牌、曾有多少人尊您为“观音娘娘下凡”、又曾有多少人,跪在佛前为您祈祷,希望您平安顺遂,度过一劫又一劫。
您曾经经受过的所有坎坷,都会助您今生平安顺遂。
婄云替她掖紧辈子,将汤婆子正正好好叫她蹬在脚下,低声道:“时候不晚了,安睡吧。”
锦心闭上眼,被子下的手压在心口,很轻地抿了抿唇。
次日晨起时,闫大夫来请脉,迎着锦心万分期盼的目光改了方子,又道:“这个方子且先吃十剂,若有好转,姐儿便可歇上几日。”
锦心大喜过望,有这一根萝卜在前吊着,再要吃十日药也不觉着哭了。
闫大夫瞧着,眼底也透出些笑,温声问道:“姐儿近来梦魇的症候好些了?”
锦心迟疑一下,点了点头,“……算是好些了吧。”
闫大夫便不再多问,只道:“汤药可以停,药丸还是要继续吃着的,老夫回去,再调一调方子吧。”
徐姨娘忙上来请闫大夫到外头说话去,锦心坐在榻上,小脸上写满了郁闷。
其实她也记不住梦里都梦到些什么了,只记得一夜的金戈铁马之声,手上温热温热好像沾了什么甩不掉的东西,心跳得很快,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生根发芽终于破土而出,浑身都因激动微微战栗,头脑却分外的冷静。
这种感觉很奇妙,分明什么事也没记住,单这一感觉却被她牢牢记住,仿佛是自己曾经历过得一般。
锦心倚着凭几在榻上歪着,嘴里嚼着蜜饯,身上披着比甲,盯着榻边一缸鱼出身,就差手里一对核桃,屋前一台小戏,活生生是那等年迈在家致休的勋贵老臣。
绝不是那等一把胡子花白了也要执着戒尺书卷殷殷教诲子弟的清贵人家儒士老先生。
不看尚且稚嫩的面容与身形,浑然已是一身潇洒落拓之气。若非还有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和抬眼垂眸间的矜贵优雅撑着,说是土匪家的大小姐也有人信。
婄云在旁瞧着,又是好笑又是无奈,隐隐还带有几分怀念。
她见过白衣守城,半身污血半身伤却还紧握弯刀不放的锦心,见过大权在握声威赫赫,眼帘一抬满朝文武莫不噤声的锦心,自然也见过穿着寻常衣裙与亲近人笑闹、歪在榻上随意翻着话本子的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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