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天边一轮皎洁弯月,寒星闪烁,叫他联想到一双熟悉眼眸,带笑的时候,也是这样微微弯着,如同此时的月亮一般,眼睛会很亮,仿佛有星子从天边坠落,落在那一双眼中。
一想到这,他就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到金陵去,他想好好地守着锦心,陪她长大,陪她长成无忧无虑只识风花雪月的娇小姐,不必染着半身鲜血,扛着江山、守着皇庭。
可如今看来,他终究是不能如愿了。
想到半月前送到温国侯府上的那一份东西,贺时年垂头莞尔:那行事的手腕,辗转几手痕迹扫得半点都无,一看就是婄云的风格。
而能将这份东西默述的如此周详,除了他家夫人,普天之下,他已想不出第二个人。
甚至连他,对方家的罪状,也能在时间线上分割清楚的前提下写得如此详细——毕竟方家前世多年作恶,其中许多恶事都是在如今这个现有年份之后的,他写的时候不免小心谨慎许多,宁可少写一二,也尽量避免写出后事来,露了马脚。
唯有他的锦心,多年处理文书,心细如发过目不忘,才能如此细致。
这般最好。
如今的锦心,是与他结发多年,同甘共苦生死相依过的锦心。但与前世不同,如今的他们,以后还会有许多许多年,他可以陪锦心承欢父母膝下,他们可以走遍大好河山,品诗作画、酿酒煮茶。
前世所有所有的遗憾,都有许多许多的岁月时光用来弥补。
但在此之间,他要现处理好这所有的乱事,不用锦心在为此劳心劳力。
廊下走来一位小厮,向他道:“贺少爷,天色不晚了,您早些歇息吧。”
“嗯,想起还有一卷书尚未温习,稍后便睡。”贺时年点点头,便将窗子阖上,小厮恭敬地躬身退下,贺时年回到桌前,掌起灯,取出随身的一叠布。
他如今身上的寝衣已是面料极好的丝绸所制,这叠起来的一小块布却面料粗糙不过寻常葛布,素底之上赫然是黑笔列着几组府邸、人名。
打头的便先是镇国公府方家、越王。
贺时年研墨提笔,将这两个名字一同划去,然后提笔,将方家下记着的:江南总督吴、巡盐御史赵一同划去。布料继续展开,贺时年将注意落在下一个人名上,眸光沉沉,正似寒星。
第二十一回 方府抄家;贺时年身世;文……
前夜是个月亮明净的星夜, 次日果然天光明媚。
清晨,锦心是被一阵脚步声吵醒的,整整齐齐气势逼人的脚步声, 期间伴有马蹄声与两种……奇怪的声音,锦心从前没听过, 但她莫名地知道那是□□敲击地面的声音与刀剑出鞘的声音。
种种声响混合在一起, 隐给人以黑云压城的压迫感, 其中似乎还掺杂着幼儿的哭闹声, 锦心睡得很不安稳,醒来时猛地坐起,一早过来服侍的绣巧注意到她脸色煞白,忙过来安抚她:“姑娘别怕,姑娘别怕, 小婵你去看看, 安神养心汤煎好了吗?”
小婵连忙应声出去, 婄云端着蜜枣茶来奉给锦心, 温声安抚道:“姑娘莫怕,是方府里的动静, 听这声音,应该是金陵驻军动了。”
“驻军?”绣巧一惊,婄云这才反应过来如今这位可不是她那虽然温柔缄默却经历过大风浪的老搭档, 忙安抚道:“既然不是冲着咱们家来的, 那就不必担心。驻军出动是定要请动陛下圣旨的,抄家查封,一时半刻只怕是完事不了了。”
绣巧面有惊色:“方家这是犯了多大的事儿啊……也是,他们家三小姐小小年纪就那样歹毒的心肠,夫人也不是拎得清的人, 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可知定不是什么家底清白的人家。”
婄云微笑着:“这回咱们家大少爷可以正常参加院试了,大姑娘那边也不必再愁了,姑娘也可放心了不是?”
“阿娘呢?”锦心眨眨眼,没说什么,顺着绣巧的力道倚在床头,问。
“林哥儿早晨被惊醒,受了惊吓,姨娘到下头哄哥儿去了。”绣巧妥帖地替锦心掖好丝绵被,卢妈妈从外头走进来,爱怜地道:“姐儿吓坏了吧?别怕,咱们家堂堂正正的,不会遇上那种事的。现叫小茶房煎了安神养心汤来,您喝一碗,再好生睡下。瞧您这面色难看得紧,今日的请安且告个假,在家里好生歇着,不要去了吧。”
和卢妈妈一起从小茶房回来的小婵忙应声而去,锦心确实觉着身上疲累乏力得紧,便点点头,坐着饮了半盏蜜枣茶的功夫,徐姨娘便快步走了进来,见锦心面色不好,忙命人去请闫大夫,又宽慰道:“沁儿放心,咱们家好好的,不做亏心事,没有鬼敲门。”
锦心扯起嘴角笑了笑,眼睛弯弯的月牙儿似的,“若是叫人知道阿娘叫金陵驻军做‘鬼敲门’,只怕咱们家就要有麻烦了。”
徐姨娘噗嗤一笑,抬手刮刮锦心的小鼻梁,道:“你若是不说出去,谁知道?好了,快歪着吧,早起听见动静我就预料到了,安神汤也叫小茶房煎上、太太那边也遣人去说了,今日你与弟弟都不必去请安,好生在家里歇着,等阿娘回来,咱们娘仨一起吃早饭。”
锦心乖巧地点点头,徐姨娘才起身离去,走前不忘细细地叮嘱绣巧、婄云二人一番,又招招手,示意卢妈妈随她出去,有话要说。
不过隔了一夜,原本风光无限的江南巡抚便被圣旨打为罪人,方家人被押解入境,煊赫府邸一夜之间便成了金陵笑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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