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来也不是没有缘由的,从前在身边的时候,锦心又还小,虽然挑剔些,又没闹到徐姨娘身上,也便罢了。可自打婄云到了她身边,真是处处照顾得细致妥帖,锦心从前那些不明显的小脾气也都被照顾到了,如今整个人是愈发的挑剔难伺候。
锦心病得最严重的那几日,徐姨娘搬到园子里陪她,看着她院里的规矩恐怕比文夫人院里的都多,生生把她供得皇帝似的!
这可真是……
全是婄云和骆嬷嬷惯出来的!
没错,徐姨娘冷眼看了几日,认为光是婄云一个人还不能把锦心捧得那样,还得有骆嬷嬷在旁添油加醋,如今锦心的待遇都比得上当年的老太太的,便是皇帝都未必有她活得顺心!
什么时候喝什么茶水,几分冷几分热,从前连她这个亲娘都不知道的锦心的习惯偏好都被婄云和茶房里伺候的小丫头记得明明白白,就连绣巧那丫头也被带上了道,愈发讲究起来。
而锦心……很难不显得挑剔又矫情。
徐姨娘对此颇有怨念,不过她们是一个愿打一群愿挨,她也只能念叨两句。虽然心里常有些不满,但偶尔细想想,左右也不等着许人家了,不怕到人家家里被人挑剔,女儿在家中自然是怎么舒心怎么过的,有婄云这等仔细人在女儿身边,也是好事。
这些话徐姨娘自然不能说与锦心听,不然那丫头就该把下巴扬到天上,更理直气壮地“骄奢淫逸”了。
若是叫婄云知道了,她一定会郑重其事地与徐姨娘说“骄奢淫逸”四字不合锦心。
毕竟锦心性情不骄横,只是有几分矜傲冷淡,但却能体贴下情温柔和煦;喜好更不奢侈,只是对日常生活中的种种供给略为挑剔;荒淫更不必提,前生多少花花草草俊朗公子倾慕喜爱,锦心还是非常专一地只喜欢贺时年一个人,至于偶尔贪图美色翻翻画册子……那倒也不算什么,这世上又有几个人不偏好美色呢?
婄云是很能为锦心开脱的,若说骄奢淫逸四字,唯一与锦心有半数相称的便是那一个“逸”字,但锦心只图安逸而并不放荡,故而这个逸字也算不合。
那“骄奢淫逸”四字,自然与锦心无关了。
可惜徐姨娘并没与婄云谈过,自然也没听到过婄云的巧言辩论。
此时二门外套好车轿,几位姑娘一色是出门衣饰,云幼卿领着姑娘们上了一辆大车,文从翰打马随行,众人先到熙宁街摘天巧的新店看了看,锦心嫌屋里乱得很,便走出门来,正见摘天巧对面一家从前眼生的店铺门前颇为热闹,门前匾额上“四海奇珍”四字镀金,日头底下熠熠生辉。
锦心眯了眯眼,文从翰走过来笑道:“这家铺子是三个月前新开的,沁娘你有段日子没出来逛了,没见过也是有的。那家专卖各地珍奇,就连海外罕物也有不少,我瞧他家的宝石是真不错,不如进去瞧瞧?选几颗回去玩玩也罢。”
锦心点了点头,文从翰便道:“我陪你去,先进去与蕙娘她们说一声吧。”
锦心应了声,回身往铺子里头,转身间又看了眼那铺子的匾额,比起字迹潇洒如行云流水,又字号颇大的“四海奇珍”四字,更吸引她的,却是匾额角落上,三个清隽的瘦金小字。
明月辉。
“絮家无恒产,身无长物,只有父母所遗宝珠一颗,名曰‘明月辉’,向日光看时,荧光幽幽如明月之辉。不甚珍贵,却是是我父母定情之物,也是留与我的唯一一物。锦心若是愿意应我,便收下此珠。卿卿于我,如日如月,此生,我不负卿。”
第五十六回 “明月辉还绑在你手上,若……
“二位贵客里边请, 文公子今儿来得赶巧了,小店正进了一批颜色浓郁通透纯净的宝石。您上回看了一批都不大满意,今儿不妨再挑挑?这一批的品相可真真儿是难得的, 前儿个,就是天工金号谢家的二公子, 直接定下了一匣子……”
文从翰牵着锦心的手, 二人甫一迈入店门, 店内的伙计便极热切地迎了上来, 没等话说完呢,忽听身后一声轻咳,忙住了口。
这时从柜台后徐徐走出一青衫少年来,先向文从翰作揖,笑道:“店中伙计无状, 叫二位见笑了。”
文从翰还以一礼, 笑道:“荀掌柜。”
这人年岁应也不大, 面容稚嫩, 但姿态沉稳气度卓然,端着的是一副笑面, 天然让人感到亲切和煦,会觉着他十分可靠那种笑面。
这是生意人身上常见的,但能修炼到这种地步, 也绝不是不同人, 再看他店中伙计对他这般尊敬畏惧,想来素日手段亦十分不俗。
然而锦心只看他一眼,便感受到了他沉稳面庞下隐藏着的兴奋,其实单从面孔上应是打量不出来的,他养性功夫锻炼得极好, 便是常被文老爷带在身边、自幼深谙人心的文从翰都没看出来他面具下隐藏的兴奋。
但锦心看出来了。
与他打了个照面,锦心便感受到一种久违的熟悉与信任,就仿佛是当年初见婄云的感觉一般。
锦心垂了垂眸,神情莫名,荀平已与文从翰二人见礼并客套两句,他一面强压自己心中的兴奋——金陵蹲了一年多了啊,总算是真正打了个照面,能写信回去交差了!一面还得想法子摸个能交谈两句的空子出来。
他不动声色地与婄云交换了个眼神,心中暗暗寻着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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