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出来就给我打电话啊!”“我会的。”
知春孤独地等候着结局。
她猜不出结局的吉凶,觉得就这样静止在过程里也不坏,至少心里还存着希望。
黄昏降临时,她忽然感觉到饿,想起来自己很久没吃过东西了。医院里有小卖部,她买了两个面包和一瓶饮料,一口水一口面包,胡乱填饱了肚子。重返休息室时,那里竟然走得一个人都不剩。
知春坐在落地玻璃窗前。窗外,夜色渐渐升起,点点灯光错落其间。每一点灯光下,就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吧?她深刻感受到寻常生活的温暖与美好。可她不属于其中。
手术室外的灯忽然闪烁起来,这意味着手术已经完毕。
平复下去的惶恐如潮水一样霍然涨起,在揭开答案前的一刻,坚强忽然残酷抛弃了知春,她浑身打起哆嗦。
大概神经已经被她折腾得麻木了,她并不觉得很紧张,可身体还是抖个不停,剧烈的程度让她感到无力,也实在丢人,因为她完全控制不了。
五岁时,知春不小心把奶奶的玉手镯给打碎了,奶奶把她关进卫生间以示惩罚。
卫生间狭小幽暗,没有窗户,长年亮着一盏绿油油的小灯,是恐怖故事里最好的配景。
知春用力拍门,哭喊,求饶,盛怒之下的奶奶不为所动。后来她闹累了,蜷缩在门边,牙齿开始打架,浑身打起摆子,就好像身体里住进了一只鬼,而原来的知春成了鬼的玩偶,任凭它捉弄,自己却毫无办法。
姚天若知道这件事后与奶奶大吵了一架,从此再没把知春送去奶奶家住。但知春从此落下病根,只要紧张过头就会发抖,怎么安抚都没用。姚天若也带她去看过医生,结论是心理毛病,没法治,只能等自己慢慢遗忘。
知春的成长岁月宁静美好,她几乎忘了自己还有这个毛病,但现在,它又回来了。
她听到身后陆续传来脚步声,还有轻声细语的交谈,在耳边匆匆掠过,没人为她停留,这正是她所期待的,她不想任何人看见此时的自己。
没过多久,有人朝她走过来,脚步很轻,但知春还是能察觉。她没法回头看,用双臂抱紧自己,直视着窗外,努力等自己平静下来。一股奇特的清香飘入她鼻息,她认得这气味。她希望他只是路过,没有发现自己。
岑慕彬在她身边坐下。
“手术刚做完,”他听上去有一丝疲倦,“还算顺利。”
知春松开抱紧自己的双臂,双手却还紧紧攥住衣摆,像寻找某个依托。她脸色苍白,牙齿轻微地打着颤。她没法说话,控制着颤抖的程度,缓缓转过头,朝岑慕彬艰难地笑了笑,以示感激,随后又转回去,心里充满绝望与难堪,她觉得这样的自己很丑陋。
她怕岑慕彬用奇怪或怜悯的目光打量自己,更怕他问一些自己无法回答的问题,她不需要关心,她要的只是安静。
她暗暗请求岑慕彬别再和自己说话。
他果然什么都没说,静静地陪知春坐了片刻,起身离开。
荣钧被推出手术室时,知春已经恢复正常,她热切地迎上去,与疲倦的荣钧十指相扣,彼此发出鼓励和欣慰的笑容,仿佛他们从来没有过软弱的时候。术后第二天,知春乘荣钧午睡时离开病房,打算回趟家。
经过二楼楼梯口,走廊的墙上挂着几幅医生的相片,底下还附了简单的个人介绍,里面有岑慕彬,知春忍不住停下脚步。
她端详照片上的岑慕彬,他看上去和其他人不太一样,没有那么严肃,更具亲和力一些,在六位知名医师中格外抢眼。知春当然明白这全是出于自己的主观因素——他给了知春希望,因为他的存在,这座医院在她心里便不再冷冰冰了。
她转身欲走,抬眼处,岑慕彬就站在走廊另一端的通道口,背着手,很安静地注视对面的某处。
知春忽然觉得尴尬,像上课时做小动作被老师逮到。她抚了抚额前的发丝,犹豫要不要走过去打声招呼,她身后没多远就是安全楼梯,直达底楼,她也可以假装没注意到岑慕彬,直接下楼就行了,毕竟他也可能没看见自己。
然而,脚步却与思想背道而驰,她迈步朝岑慕彬走去。
“岑医生!”
岑慕彬转过身,看看她,笑容温和:“你要出去?”
“嗯,准备回趟家。”
岑慕彬和她一起走回楼梯平台处,对墙上的自己视而不见。“昨天谢谢你。”
“别客气,应该的。”
“我是说,我一个人在休息室的时候。”
“不用谢,我什么都没做。”
知春有点不好意思,也很难解释自己内心的感激:“你是个好医生。”
“谢谢你这么说。”
知春扭头时,正碰上岑慕彬略带揶揄的笑脸,两人同时笑起来,知春一下子放松多了。
“小时候,我打碎过奶奶的一只玉手镯,据说那是她的传家宝……”她给岑慕彬讲幼年时噩梦一样的经历。他没有大惊小怪,点点头说:“童年阴影,谁都有一点。”
“我以为你会被我吓到。”
岑慕彬很有风度地笑笑。
知春心里涌起温暖的情绪,她从没和别人提过这件事,却毫不费劲地告诉了他,那么自然。
“可以试试深呼吸。”岑慕彬忽然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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