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少年死了,活下来的是心若已死眼眸深沉的纪怀枝,是她棋局里的绊脚石。
她看不惯他惺惺作态的懦弱和赔罪,只觉得污浊不堪,也没有再理会过他。
顾仪坦诚,她是个记仇的人,只是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她去做。
“算算,除夕宴也该开始准备了。穿云,叫月,把东西收拾出来吧,记得摆在显眼些的地方。”
先太后年轻时信佛,寝宫里最常用的也是迦叶佛香炉,前有十六狮子、白象,二兽头上以莲花台为炉,后有狮子蹲踞,顶上九龙环绕,正中间内有金台状盘盛香。
叫月费了些气力,才把香炉从库房里搬出来。许久未用的香炉落满了灰,经她一点一点轻柔地擦拭,才重新显出金银之色
穿云则领了内廷司供奉的白木沉香和河朔来的鹅梨,去制先太后爱的鹅梨帐中香。
以白木沉香一两细锉,加以鹅梨十枚,研取汁,于银器内盛却,蒸三次,直到沉香吸尽梨汁,再入窖中以桂花为衣,増其花香。这是先太后改过的方子,正好适宜此时来做。
万事俱备,只等除夕宴。
第4章 除夕
桂花渐次地谢,枯叶片片的黄,小雪落成大雪,从八月到腊月二十九,说长也不过四个多月。今日是个好兆头,琼叶纷飞,宫墙内外都盖了一地的白。
宫里从三更起就陆续起了喧闹之声,宫人来来往往地搬着各色宴席要用的东西。这日的年宴,可是宫里一年到头的重头戏。
顾仪作为宫里仅剩的女眷,全盘接手了此事。幼帝登基第一年,年宴自然是要盛大了办。歌舞编排,席面菜品,都要细细打算。
文宣殿里,叫月领着长公主的谕令,布置殿里的摆设。天青釉敞口瓶里插着新采的红梅,花瓣沾上的几片雪花,被青砖冒出的热气融成露水。烟道早在辰时就点上了,大殿里已是温暖如春。
那尊香炉被安放在主位旁,是幼帝入座后一眼就能瞥见的位置。到了与宴众人快来时,再点上鹅梨帐中香,清甜的袅袅香气开始弥漫。
顾仪和幼帝是最后入殿的。
长公主常年在宫中,外臣很少得见。如今无论是首次见的,还是曾见过的,都在她入殿时鸦雀无声。
前几年里京城里还流传着昭和公主的美名,小儿都能唱上几句歌谣: “日有明,月有阴。君子何求好女在京。”
今日顾仪换了一袭大红织缎兰纹斗篷,进殿时摘下白锦缎围露出面容。
那张脸苍白而脆弱,唇色被口脂染得鲜红,眼尾上挑得凌厉,整个人像一团炽烈的火,也是将熄的火,飘摇在虚无的冬夜里。
“发作的可真不是时候。”顾仪想着。
先皇重病时,宫内人人自危,生怕皇帝下殉葬的命令。唯独她担心自己的父皇哪日便会突然离去,所以每日都会去探望,但看见的只有他日渐消瘦苍白的脸。
她失了公主的仪态,冲去问太医这病到底怎么医治。还没到时,就听见压低声音的谈话。
“刘医,这病竟是朕留给她的”
“莫告诉昭和。她年纪还小,若知道她只能如朕一般活到而立之年,该过得不安生了。”那人的声音十分熟悉,是她听了十六年的父皇,语气淡然,丝毫不见将死的遗憾。
十六岁的顾仪还不知道该如何收敛情绪,不知道是先哀伤于父皇不久将离去,还是忧愁于她的生命尽头被定在三十。不过十四年,何其短暂
从那日开始,她的身子开始变差。畏寒,初秋开始就得披上厚重的斗篷。稍有劳累和寒凉,风邪便来势汹汹,再加上毫无规律的胸痹,几乎能把她压垮。
太医诊断了几轮,也只说是寒凝心脉、气滞心胸,开了四逆方温心理气。当初的刘太医额外开了东阁藏春和苏合香丸的方子,说是尽量养着,莫太过劳心。
可顾仪只能向前。
她的每一日都是更漏里滴下的水珠,待到水漏光时,就是死亡之时。
她必须抓住每一滴水。
纪怀枝坐在纪首辅后,是靠前的位置。
他记得幼年时的昭和公主,少女娇而娉婷,眉眼带笑,才有姝色。今日再见,那张稚嫩的面容悄然长开,艳而不媚,冷肃如霜,端坐在主位上已让人望而生畏。
恍如隔世的再会,他低垂着眼,不去看她。桌上专供给二品以上官员的是缠枝云纹高足银杯,工艺极佳,能清晰的映出对面的身影。他又瞥见了那抹红影,避无可避,攥紧了银杯,指尖发白。
文武百官照常行了礼,念了几句吉利的祝词。
宫女鱼贯而入,捧着还冒着热气的佳肴。传菜官一道一道报着菜名,直到最后一道压轴菜“三鲜龙凤珠”。
顾仪指给幼帝看,“陛下看那道龙凤珠,做的实属精致,需摆到前头看看吗?”
幼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视线刚移过去,不知看见了什么,突然开始哭闹。
宴席的觥筹交错之声骤然停止,文宣殿里回荡着小儿的哭声。宫人赶忙上前哄逗,可幼帝的眼泪依旧如决堤的洪涝,滔滔不绝。
这场景无疑是荒谬的,满殿的大臣都看着主位的幼帝,没有人敢发出声音,照顾的宫人也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忽而,女子的声音打破这一切。
“阿伦乖,不哭,姊姊在呢,不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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