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团圆宴,赶在夜里贺新是这儿特有的民俗。
“周娘子,这是我们家才出坛的酒。”
“周娘子,尝尝我婆姨做的糯米饭吧!”
……
人声嘈杂,周妙宛被她们或流利或生涩的中原话簇拥在一起。
她心生感慨。
当年初来此地,差点把命都交代了。
传统封闭的部族,对于外人的人和事有着天生的敌意。
可是他们同样也是淳朴真挚的,待冰融雪消,隔阂化解,他们感知到了她诚恳的帮助,愿意用待最尊贵宾客的礼节来对待她。
这个时候,褚廷也带着沐嘉的节礼来了,众人见了,欢呼后自觉散开,各回去继续到亲朋家贺新去。
褚廷穿着大红的长袍,身后跟着两抬东西,他伸手一指,说道:“周娘子,请笑纳。”
周妙宛笑道:“褚侍卫,你如今都会用笑纳两个字了,不错。”
褚廷脸一红。
他不是什么聪明人,甚至算得上笨。
只因他小时候在雪山走失,是狼窝里母狼养大的,八九岁上才被寻回,那时连人话都不会说了。
学中原话就更慢了。
知他脸皮薄,周妙宛没再开他玩笑,只道:“多谢你了。”
褚廷挠挠自己的后脑勺,随后竟从木箱子里掏出一只风筝递给周妙宛。
他说:“这是我的贺礼。”
周妙宛有些惊讶地收下了,笑嘻嘻地拉来弦月向他道谢。
“多谢你啦褚侍卫,”周妙宛说:“待开了春,我正好带她去放风筝。”
褚廷话少,没再说什么,微微颔首便走了。
得了个风筝,弦月更激动了,她抓着它的尾巴和线轴,在院子里跑着圈儿。
周妙宛叉着腰看她,没提醒她明日还要去月亮城置办她们所需的年货这件事情。
果然,到了第二天清早,昨晚兴奋过度的弦月起不来床了,她扒着周妙宛胳膊,试图求她。
“娘亲——阿月顶顶亲的娘亲——能不能明天再进城呀,带着我一起。”
周妙宛冷酷地把她的爪子拨下去,她说:“早同你说了哦,谁叫你昨晚那么疯。乖阿月,正好替娘看着家。”
弦月扁了扁嘴,抱着枕头委委屈屈地缩在了床角。
周妙宛可不惯着她,不过她还是去敲了长流房间的门,想叫他帮着下午盯着弦月习字。
刚敲响那扇门,他便出现了,身上衣冠整齐,一副也要出门的架势。
他指了指桌上的纸笔,周妙宛便明白了:“先生是要去买文房四宝吗?那正好和我们一道出去。”
她没有说帮他捎带的话。读书人对于这些东西总有些自己的偏好,都会自行挑选的。
周妙宛有些担心,又问他:“你是躲避仇家来的,现在去城中可会有危险?”
他摇头。
于是,四人坐在同一驾马车出发了。
车驾里气氛沉闷。
不知为何,周妙宛发觉姜向晴刻意坐得和长流很远。
这样以来,她倒是同谭世白隔得更近了。
周妙宛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撩了帘子看向窗外的风景。
不多时便到了,四个人兵分三路。
长流买纸笔,周妙宛买年货,姜向晴和谭世白一道去找城中的书商。
姜向晴隐隐同周妙宛说过,她此来还有一个更大的原因,是想找到合适的刻印医书的地方。
几人约好了午时在一个馄饨摊相见。
街上满是小摊小贩,采买年货的人摩肩接踵,周妙宛才闪进人群,便找不到他们三个人都往哪个方向走了。
她回过神,小心地提起裙边,以免被不知哪来的一脚给踩到。
折腾了许久,她才买齐了东西。
吃食买的少,该有的家中都有,她主要买了些诸如年画窗花之类的。
周妙宛提着包袱,紧赶慢赶到馄饨摊,生怕叫他们久等。
结果,姜向晴和谭世白还没回来,她只见长流云淡风轻地坐在树荫下。
他面前摆着碗馄饨面,正慢条斯理地吃着,动作款款,仿佛在吃什么山珍海味。
周妙宛走过去坐下,她也觉肚饿,叫摊主给她下了碗一样的。
见她走来,他的动作忽拘谨起来,却没有多看她一眼,整幅心神都好像扎进了碗里一般。
周妙宛没注意,正巧有两片枯叶落下,她信手挥开,没让它们掉到他的碗中。
袅袅热气里,他的左手边还摆着一小摞书。
周妙宛一打眼瞧过去,见都是些启蒙的书,顺手拿了一本来翻看,打发打发等候的时间。
三百千弦月倒是早学完了,他买了《增广贤文》、《说文》还有旁的几本书。
周妙宛正好抽出了那本《说文》。
惟初太始,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万物……
看了没两行,她就已经想打呵欠了。
她忍住没打,突然有些赧然。
她好像很久没读过正经书了,现在说不定还不如弦月。
不行,她得给弦月做榜样,不能半途而废。
如此想着,周妙宛燃起了奇怪的斗志,支着腮往下翻。
乌压压的字扑面而来,她悄悄以书掩护,打了个呵欠,随手翻了一页看过去。
本该无甚稀奇,这书她小时自然也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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