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他就走到了知念堂的外面。
今日,苏聪留在这里用晚膳,他双手托着下巴,百无聊奈。桌上摆满了饭菜,从热气腾腾等到冷冷冰冰,苏云清还没有要进食的打算。她不进食,苏聪也只能陪着,努力控制自己的肚子不乱叫。
“你先吃吧。”苏云清看向他。
“我不饿!”苏聪违心地说道,“你非要等他回来才肯吃吗?他若不回呢?”
苏云清也说不上来,她觉得家的感觉即是回来了有人等着,有一口热饭,然后家人其乐融融地一起用膳。如果她先进食,剩下他孤零零一个,吃东西也无甚乐趣,岂不是太可怜了?
既然做了家人,区区一顿饭的等待也不算什么。
“你还在长身体,还是先吃吧!”苏云清招呼采绿把饭菜端去厨房热了,苏聪很坚决地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等他,反正你可以等他,那我也可以等你!”
苏云清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这孩子,有种天生的敏锐。
她伸出手,摸了摸苏聪的头。从前,她大概想过兄弟姊妹之间和谐共处,偶尔能跟兄长和姐姐撒娇,带着弟弟妹妹们玩耍。可是江宁织造府那么大,爹的子女那么多,没有一个愿意跟她交心。她近来隐约想起,他们人前人后的两幅面孔,以及爹娘出事后,他们毫不留情地抛弃她的样子。
老天爷还是公平的,夺走了她原本的家人,却用另一段亲情来弥补她。
“姑爷回来了!”采绿看见梅令臣从门外进来,高兴地叫了一声。
苏云清也从座位上站起来。整个下午,她的精神都是紧绷着,不知为何看到他的时候,人彻底松懈下来,就像倦鸟归巢一样。
“六哥。”苏云清走到梅令臣的面前,帮他解了外面的大氅。
梅令臣望她一眼,似乎不满意她的称呼。明明在床上的时候,不是这么叫的。
她垂头,脸颊微微发烫,“饭菜都凉了,我让采绿拿去厨房热一热。”
三个人坐下来用晚膳,苏聪是头次吃梅府的饭菜,每吃一道菜就睁大眼睛,然后奋力地塞几口,换了一道菜,还是重复如此的表情,十分有趣。他看了看放在梅令臣面前的菜,大概是太远了夹不到,又转到苏云清那边去了。
苏云清失笑,给他换了菜,“喜欢吃什么就多吃些。”
苏聪嘴巴塞满,说话含含糊糊的,“都喜欢!”
梅令臣不苟言笑,但也被苏聪的可爱劲给感染到。苏聪身上,其实有几分幼年时苏云清的影子,一样爱捣乱,不爱学习,但是笑起来,却有种能够温暖人心的力量。
用完晚膳,苏聪还想赖着不走,要苏云清带他认字。梅令臣忍无可忍,叫采蓝进来,直接把他拎回去了。
等那个叽叽喳喳如同麻雀一样的小子不在,知念堂才算彻底安静下来。
“亏你受得了他。”梅令臣坐在书桌后面,抬手揉了揉额头。
苏云清走到他身后,帮他捏着肩膀,“家里像这样才热闹不是吗?如果死气沉沉的,那就不像家了。何况是你把他带来的。”
梅令臣被她堵了一句,无话可说。麻烦是他自己招来的,得受着。
“有件事我要跟你说。”苏云清看了看侍立在屋中的采绿。主仆多年,采绿自然知道小姐是要她避让的意思。她以为是女儿家的悄悄话,避让也是应该的,就赶紧退出去了。
可她人刚到门外,就见小姐关上了门。
她又想,莫非小姐这么早就要跟姑爷就寝了?
苏云清关好门,自去里屋拿了那个木盒,摆在梅令臣的面前。梅令臣看着她,她将苏云锦包着的信取出来,递了过去,“你先看看再说。”
梅令臣很快地浏览完信件,神色波澜不惊。
苏云清还记得自己看完这封信之后的震撼,人跟人之间,是不是真的不太一样?
“我爹当年藏匿起来的那个孩子,会不会是仁敏太子的后人?”
“正是。”梅令臣回答。
“你知道?”苏云清更吃惊了,不自觉地扯着他的袖子,“你何时知道的?这个孩子还在不在世上?”
“不久以前刚刚知道。”梅令臣将东西还给她,“关于那个孩子的事,我知道的跟你一样多。”
“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存在,爹又嘱托我找他,你能不能帮我找到他的下落?……我知道这有些困难,但我觉得爹和伯祖父是想帮苏家子孙积德赎罪吧。把那个孩子找到,他们在九泉之下才能安心。”
灯火落在她出众的眉眼上,总是明亮的双眼,顿时有些暗淡。
梅令臣牵着她的手,把她抱坐在自己的腿上。小小的一团,就像儿时候一样软糯。不管她长多大,在他眼里永远都是个孩子,需要他,仰仗他。因而苏云清所思所虑,他都得上心。
“为何这么说?”梅令臣把她额角的一缕随发掖到耳后。
“伯祖父和你的祖父斗了一辈子,最后也没有输赢。大概在你祖父死后,我伯祖父幡然醒悟,甚至悔过,最后才会救下那个孩子,然后在灵觉寺带发修行,了却残生。”
“你又记起了些往事?”
苏云清点点头,“关于那木盒里的玩意儿,还有关于伯祖父的。”
梅令臣没说话,片刻后,烛火因着窗外吹进来的一阵风晃动了,他才道:“我会设法找到那个孩子,并且保证他的安全。不管怎样,他不适合卷入到皇室的斗争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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