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则明抓着她手腕时,夏知吹了声哨,不过片刻,暗卫便从屋顶上跳下来。
察觉到主子对她的疏远,夏知心里一沉,回屋后屏退丫鬟,二话不说,跪到谢昭华身前:
“姑娘听奴婢解释!”
谢昭华没有理会她,径直坐到铜镜前,示意春落伺候她卸钗盥洗。
谢昭华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温婉和善的模样,从未摆过什么臭脸色,可这会儿,她的脸阴得厉害。
春落从未见过谢昭华这般淡漠失落的神情,扫了眼心虚跪地的夏知,惴惴不安的替谢昭华卸金钗。
春落不傻,方才情急,夏知不过吹了声哨,就有暗卫现身保护主子,想来,暗卫是在姑娘身边跟了很久。
但姑娘不知暗卫一事。
若姑娘知晓此事,夏知又怎会平白无故的跪在地上呢?
画竹这会端来刚煎好的安胎药,瞧夏知死死跪在地上,心生疑惑,再瞧了眼沉着脸的谢昭华和小心翼翼的春落,立马察觉气氛不对劲,打起十二分精神:
“姑娘,安胎药好了,张大夫说明日来给姑娘把把脉象。”
画竹把安胎药端到谢昭华跟前,亲手递给谢昭华。
谢昭华此刻散了发鬟,三千青丝垂肩,眉间却寂寥落寞,仿佛神坛之上的清冷神女,不食人间烟火。
安胎药的清苦气味飘了出来,谢昭华静静打量着那碗安胎药,嘴里不由发起苦来。
她端起安胎药,蹙了蹙眉头,一口气把药喝完。
谢昭华全程不发一言,漱口净面后,由春落伺伺候着上榻安歇。
她没有要罚的夏知意思。
夏知自己心中有愧,她要跪,那便由她跪着吧。
谢昭华累极了,盖着薄被,很快沉沉睡去。
是夜,她做了一场梦。
梦里,她生下一个男孩,记作谢昭华在苏州抱养的养子,唤做谢仲凌。
小仲凌很懂事,乖乖巧巧,不哭不闹,从不叫谢昭华操心。
谢昭华告诉谢仲凌,他是她亲生的骨肉,可生父是谁,谢家闭口不提。
谢家上下,没人敢谢告诉仲凌真相。
有一日,三岁的谢仲凌和五岁的谢仲修在庭院玩耍,两个孩子不知什么起了争执,谢仲修面红耳赤,把刚会走路的谢仲凌一把推到地上:
“竹蜻蜓是爹爹亲手做给我的,你要是想要,就找你爹爹做去,凭什么抢我的?”
“你是姑母亲生的又如何,还不是个没有爹爹的野孩子?”
三岁的谢仲凌懵懵懂懂,被推到地上后哇哇大哭,嬷嬷怎么哄都哄不好。
谢仲凌被谢昭华抱在怀里后,一双眼哭得通红,眼泪和鼻涕交织在一起,小手紧紧搂着谢昭华的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爹爹……阿凌要爹爹……阿凌要爹爹做竹蜻蜓 。”
“修哥哥有爹爹做竹蜻蜓,为什么……为什么阿凌没有爹爹?”
“野孩子,呜呜呜,修哥哥说,阿凌是野孩子,阿凌不要做野孩子,阿凌要爹爹……”
……
阿凌不要做野孩子。
谢昭华从梦中惊醒,醒来时,泪打湿了枕巾。
她躺在榻上,咬牙攥着锦被,不让自己哭出声。
谢家众人顾及谢昭华心绪,即便这个孩子名不正言不顺,也不舍得在谢昭华面前说如此不留情面的话。
偏偏许则明说了,说得这般直截了当,字字句句往她心窝里戳。
可许则明说得对,是啊,这个孩子,日后要给他什么名分?
她谢昭华的孩子,理当花团锦簇骄阳似火,堂堂正正明明朗朗,怎能被唤做名不正言不顺的野孩子?
想到这里,谢昭华心疼得厉害,起身抱住膝盖,缩做一团,颤着身子抽泣起来。
谢昭华平日心气高傲,比谁都要强,哪怕被宣祈休回谢府,也从未如此狼狈的哭过,只是闷声落了几滴泪。
为母则刚,怎么她当了母亲后,反而变得脆弱爱哭起来?
跪在地上的夏知闻言匆匆起身,一瘸一拐走到账前,掀开账幔,跪在榻前,轻轻拍着谢昭华的背,哽咽道:
“都是奴婢的错,姑娘莫要伤心,担心哭坏了身子,对小少爷不好。”
夏知一脸自责,她以为,谢昭华是因她深夜抽泣。
谢昭华不愿狼狈的一面叫别人看见,很快止住了抽泣平复下来,伸手摸了摸夏知的头:
“傻丫头,无须自责,我只是……替腹中的孩儿伤心”
“三更半夜,我身子乏得很,实在熬不住,有什么话,你明日再禀。”
屋里只留了一支烛火,夏知抬起满是泪痕的头:
“姑娘,暗卫是陛下派来跟在姑娘身边,护姑娘周全的,没有恶意……”
听到“陛下”二字后,谢昭华明显怔愣片刻,随后挤出一丝苦笑:
“我知道,我都知道。夏知,我真的不怪你。听话,跪了那么久,快下去歇着,明日再说。别忘了,我肚子里还有个小人,经不起折腾。”
夏知愧疚不已,到底顾及谢昭华的身子,欲言又止,仔细替谢昭华掖好被,向谢昭华磕了个头,一步三回头退了下去。
是夜,谢昭华躺在榻上,千头万绪,转辗反侧,彻夜难眠。
次日,天将将现出鱼肚白,谢昭华起身,唤了春落伺候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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