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老爷摸不着头脑,没有多问,看着下人将容峥带去侧院客房以后,才对着满脸冷意的谢定道:“难得你大老远跑回来给老爷子拜寿,这会儿才进门就摆脸色,回头惹怒了父亲,岂不是不好?”
谢定抿抿唇,无意解释其他,只问道:“云舟人呢?”
“在母亲处呢。”
谢定点点头,二话不说,掉头往荣喜堂的方向而去。
谢家客房里,容峥躺在床榻上,混混沌沌欲要醉死过去之际,尚且不忘拉着小厮的手叮嘱他寸步不离守在房门外,可是这厢他眼一闭才睡过去,那边小厮就被不知从那儿冒出来的小兵捂住嘴半架半拖地带走了,只留下一室寂静。
屋外头,长廊下,风眠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药囊,看向身侧的沈临渊与谢定二人,似是惋惜般叹道:“早知道里头这家伙是一杯倒,倒不必用上我特酿的得意醉了,真是白白浪费了我的好东西哟。”
沈临渊淡瞥他一眼,没有搭理他,反而是谢定皱着眉问道:“他这般醉死过去,岂非不好?”
风眠神秘一笑,从随身的药囊里掏出一只青色的瓷瓶,“这可才是好东西呢。”说着,又和沈临渊确认道,“你答应小爷的事情不会反悔吧?”
沈临渊:“事情办妥,随你。”
“好嘞。”
得意醉,一滴即醉,哪怕是酒量似海的人沾上了都会醉得不知年月,更何况是素来就碰不得酒的容峥。这时候他整个人已经完全醉死过去,直到一股辛辣刺激的滋味窜入鼻孔,他才猛地睁开双眼。
头痛欲裂!容峥抱着头,才要高喊在外守着的小厮,却突然发现床榻前仿佛立着一道人影,那身影逆光,他一时瞧不清形容,只觉得有些眼熟,直到那熟悉的声音响起。
“啊!”
谢府的书房里,满脸通红的谢老爷子身上哪里还有半点儿醉熏的样子,这会儿他慢悠悠地品着茶,得了空,觑一眼大刀金马坐在那儿谢定,没好气地哼哼两声,“你们倒会挑日子,好端端的寿宴,都被你们捣乱得让人失了兴致!”
谢老爷子火气冲天,谢定却恍若未见,反而老神在在地道:“父亲曾说,不会大肆操办寿宴,可如今……容峥现下虽在江陵名声大盛,但今日这样的场合,他何以收到邀帖的?”
若非早知谢老爷子破天荒地给他素来看不上眼的容峥下了帖子,谢定也不会跟沈临渊不谋而合设下今日的局。
谢老爷子被戳穿心思,稍显不自在,“兹事体大,老夫难道要任由你们胡闹?”更何况陈年旧事中,受委屈的可是他的女儿和外孙。谢家当年隐忍不发,不是心虚自愧,而是利益权衡下,为了保住更多人罢了。而今既然能够翻案,谢老爷子倒也不顾惜风险,左右不过一条老命罢了。
谢老爷子喘息一会儿,方看向坐在一旁缄默不语的青年,“临渊,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沈临渊正屈指轻叩案桌,闻言,手下动作微顿,嘴角勾起,淡声道:“容峥之证词虽不能揪出幕后之人,但足以证明当年容嵘所蒙受的冤屈。”
容嵘沉冤得雪,那么强压在废太子沈修鄞身上的罪名自然不攻自破。
想起适才在客房听到的那一席话,沈临渊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杀意。
原来容峥虽然“清醒”过来,但实则不甚清明,在得意醉的影响下,他混沌错觉,恍惚中将沈临渊事先安排下的人错认成当年无辜枉死的容嵘。要说容峥当年为了一己私利,不惜出卖手足同胞,偷换药方药材,致使容嵘最后送呈圣人的药丸出了纰漏,不可谓良心灭绝。然而十五年来,容峥午夜梦回,每每梦见亲弟弟浑身是血,无言凝视着自己,都会恐惧不已,更遑论今日醉意正浓,又“见”着人“死而复生”,惊惧之下,倒将旧事一一抖落出来。
只是一时贪念,被人设局算计,输光所有身家,就蒙蔽良心,任由他人驱使,给手足设下死局,事后竟然也能高枕无忧,安享富贵,甚至还能冷眼旁观亲弟遗孀孤儿寡母落魄度日,乃至暗地里多有打压之举。
谢老爷子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如此,只怕要打草惊蛇。”
容峥此事被惩治,想来当年隐于黑幕之后,谋划这盘棋的人就该坐不住了。
而这正是沈临渊乐于见到的。
不怕蛇惊,就怕它不为所动。
江陵城很快就变了天日,坊间处处流传起容记药房老板容峥为谋富贵,不惜残害手足,又说十五年前意外横死的神医容先生,原来竟是遭人谋害,诸此言论,纷纷不绝。众人尚未来得及细辨其中真伪,就有一群身穿黑衣劲装的人闯进了容家大房的府邸,那些人的衣服上绣着暗金色飞鱼纹饰,各个浑身煞气。有博闻者一眼就认出那是盛京闻名、天下皆知的暗夜司里的暗夜卫。
暗夜司冷酷无情之名在外,但严明公正的声名同样广为人知。见着容峥一身狼狈、惶遽不安地被暗夜卫押走,江陵城的百姓哪里还能不知道传言几分真几分假,不免都唏嘘起来。
容府中,容夫人惊闻此番巨变,手中的佛珠轰然掉落在地,散落开佛珠在冰冷的地板上迸溅开来,清脆的声音一下一下撞击在人的心头,容夫人手抚心口,脸色煞白,半晌,胸口闷痛,一口殷红的血喷吐而出,在她素色的锦衣上染开朵朵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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