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陈澍的性格,他才不管这些人情关系。那天晚上要是因疏忽大意导致事故发生,别说是妻弟,就是他老子也担不起这个责任。但孙长鸣劝他该罚的要罚,该给的面子也得给。那个副厂长离退休不过几年,平时也算尽职尽责。孙长鸣的意思是通报批评和罚款即可,撤职的处罚过于严厉,会让公司的老臣寒了心。
看来这次的聚会不但是为了孙长鸣妻子生日,还兼有哄孙见川开心、斡旋公事的作用,可谓一举三得。此刻孙长鸣面色轻松和蔼,他给那个低头搽汗的股东拿了酒,又揽着自己多年好友的肩膀说着好话。陈澍依旧冷淡,但最终还是接过了那股东敬的酒。
孙长鸣似乎开了个玩笑,在客厅里都能隐约听到他爽朗的笑声,花园里的气氛也缓和了下来。
陈樨心想,孙叔叔真是个人精。与他相比,她爸爸就像茅坑里的石头——这个评价可不是她说的,而出是她妈妈宋明明之口。听说当年他们在北京求学时,是孙长鸣弄来了戏剧学院毕业汇演的门票,拉着好朋友一块儿去给宋明明捧场。想不到宋明明认识孙长鸣在先,却偏偏看上了孤高内敛的陈澍。当中的情由陈樨所知有限,宋明明将其归结为“荷尔蒙失控的瞬间”。
陈澍和宋明明的婚姻失败了,但是他和孙长鸣的友情始终未改,还打破了“和自己的朋友合伙做生意没有好下场”的魔咒。陈澍的专利成果是他们化工厂立身的核心技术,而同是化学专业出身的孙长鸣更擅长经营。两人性格截然不同,堪称是极好的一对搭档。他们的那些个化工厂几经迁址,但是规模越办越大,效益也还不错。
孙长鸣常说,川子是指望不上的,两家人的这份产业将来少不得要交到陈樨的手里——当然,要是两家能合为一家那是再完美不过。陈澍对此不置可否,他说自己不操后辈的心,宋明明直接说孙长鸣是白日做梦。
陈樨本人对公司和孙见川都没有兴趣,她甚至不明白她爸为什么要下海经商。他是个物质欲望很低的人,抱负都在学术上。化工企业是在各种政策红线的夹缝中讨生存的行业。虽说她是学这个的,哪怕将来在实验室里混口饭吃,也比接过这烫手山芋强。
陈澍和孙长鸣在花园里朝陈樨挥挥手,是让她自便的意思。陈樨对成年人的话题本来也不感兴趣,更不会主动凑上前去。孙家今晚到访的宾客多半是熟人,偶有几个生面孔听闻她是宋明明的女儿,上来打招呼寒暄,说的也是陈樨听惯了的车轱辘话。
孙见川的妈妈刚才往儿子房间送了点吃的,发现他正在换衣服、捯饬自己,精气神儿都回来了。她连声向陈樨道谢,还笑吟吟地引荐自己的好姐妹过来跟陈樨合了影。
孙见川的妈妈叫常玉,是个贤惠端庄的家庭主妇。他们家中的大小事务都是孙长鸣说了算,丈夫和儿子就是她这一生最大的事业。两家人走得近,常玉待陈樨也是好的,只不过碍于陈樨是宋明明的女儿,她的细心周到中总透着几分忌惮。
常玉比谁都在意儿子和陈樨的关系。与丈夫和儿子对陈樨的热切态度不同,常玉不敢想象以陈樨的性格成为她的儿媳妇的画面——她这辈子都白熬了!所以当好姐妹把陈樨夸得像一朵花似的,恭维川子好眼光的时候,常玉连连摆手道:“樨樨可看不上我们川子,我们家哪有这样的福气!”
可陈樨顺着她的话把自己和孙见川撇的一干二净,甚至透露自己早有意中人时,她又暗自失落,心中埋怨儿子不争气,不由自主地想要打听陈樨看上的男孩儿得是什么样的,究竟比他们家川子好在哪里?
陈樨把常阿姨的心思摸得很透,只是微笑,却不肯再多说一句有用的话。
等她们走后,陈樨才放松笑得有些僵硬的面部,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了下来。那里有一架施坦威七尺大三角钢琴,看上去典雅华贵又一尘不染,是这栋漂亮房子里恰如其分的装饰。
陈樨小时候学过钢琴,还在妈妈的鞭策下考了级,受限于音乐天赋才没有继续学下去。她环顾四周,确定没有被人要求当众弹奏的风险才轻轻按动了琴键。许久不弹,指法生疏自不必说,她懊恼的是脑子里有一段清晰的旋律,经手指弹奏出来却总觉得有几个音不太对,反复尝试了几遍还是差点儿意思。
她正想从琴凳上起来,琴键上忽然多了另一个人的手。
“你在干什么?”孙见川不知什么时候下楼来了。他站在陈樨身后,比一般男孩子白皙修长的手漫不经心地掠过琴键。
“我刚才看你弹得很认真,为什么不弹了?”
陈樨迟疑了一下,向他说了自己的苦恼。孙见川让她哼一段来听听。
他们共用过一个钢琴老师。川子更喜欢吉他,但是他在钢琴的造诣依然远胜于陈樨。音乐天分是孙见川在陈樨面前最大的优势。
陈樨小声哼了起来,还认真地给自己打了拍子。孙见川不敢当着她的面笑出声来——她的每一个音都没在调上,这是什么破曲子!
他试着弹了一遍,陈樨点头说有点儿那个意思。她继续轻轻哼,孙见川信手弹。弹到第三遍的时候,陈樨的眼睛终于亮了起来。她的笑容幅度并不大,可眼里满是明晃晃的快乐。
“是这样没错……就是这样的。川子你可真行!你做音乐没问题的,千万别放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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