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结了数秒。陈樨动了动腿,她的腿没断,姨婆留下的那张破餐桌的腿断了——她那一下滑铲竟然蹬掉了餐桌的一条腿!陈樨脑海里一时闪过“佛山无影腿”“鸳鸯连环脚”的鼎鼎大名。何来这等神通,莫非身上没几片布的骚浪贱装备成了她的金钟罩铁布衫?
不知几时,卫乐的房间门口多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正静静围观这一幕。
陈樨两手撑地,噗呲一下笑出了声:“怎么不告诉我还有观众呢?多害臊呀!”
她嘴里这么说,脸上却无明显的羞色,在卫嘉过来扶她前自行爬起来,捡起大衣往身上一套,顺手扯下头顶歪歪斜斜的猫耳朵。
卫嘉呈现出少见的心烦意乱:“对不起。我今天有点不舒服,我不是故意……”
“我也很不舒服。”陈樨说。打翻在地的是一盘煎藕饼,这是尤淸芬的拿手菜。她看着尤淸芬的眼神像蛇吐着信子:“我赶上了什么好日子?”
卫嘉抹了一把满是疲色的脸,蹲下来检查她的腿:“先让我看看你摔哪了?”
陈樨拨开他的手,从轮椅边缘挤进了曾属于卫乐的房间,床上的被褥和一旁散落的药瓶无不提示着这里已住进了新成员。
陈樨回头看着卫嘉,手指着尤淸芬的后脑勺:“你知道是她偷了我爸的印章,才让孙长鸣的工厂违规开工吗?”
尤淸芬捏着轮椅的扶手,头低了下去。卫嘉沉默了一会说:“我知道,我当时在场。这件事陈教授也知情……”
“你不问问我怎么知道的?”
陈樨在尤淸芬和卫林峰的关系明朗化之时,已猜到她和卫嘉早就认识。陈樨不怪卫嘉隐瞒此事,毕竟他爸和这个所谓的“继母”不是什么光彩的关系。她心疼卫嘉夹在中间有苦难言,甚至在卫嘉入狱那段时间对尤淸芬有所改观,只因尤淸芬对卫嘉兄妹俩展现出的那点善意。
尤淸芬在化工厂爆炸中受了重伤,陈樨心里很过意不去,她以为是她爸的工厂连累了尤淸芬。直到有一天她到医院探望,尤淸芬还在昏睡,那个小姐妹阿银泪涟涟地抱怨:“天杀的化工厂!芬姐整天说什么新工厂开工有她的功劳。这不,两口子折里头了!”
陈樨当时用了很大的力气平复了自己,掉头离开医院。岂止是尤淸芬两口子,她爸爸,她无忧无虑的上半辈子不也照样折里头了?
“你确定该滚出去的人是我?”陈樨问卫嘉。
卫嘉平淡地陈述道:“她没有地方可以去了,疗养院费用太高。”
对了,陈樨记起尤淸芬的抚恤金都被她吸血的娘家人哄骗一空。出于莫须有的歉意,她还曾经让艾达给尤淸芬垫付过一年的费用。可她根本不欠这个女人任何的东西。
“卫乐丢了,你转头就让这个残废住进来。你是不是有病?圣父做习惯了,少了拖累浑身难受?”
尤淸芬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嘟囔。卫嘉没有理会她,对陈樨说:“你走你的,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陈樨仰头笑了笑。她倒也不是生卫嘉的气,他有很多不由自主,然而正是这些限制在过往的岁月里打磨出她爱的那个人。她只是绝望,她不也是卫嘉所负担的一部分。他不吝施舍尤淸芬一个栖身之所,同样也成全过陈樨如火如荼的爱。温柔从来不是一种平等的感情!
陈樨带走了自己留在金光巷的私人物件,还有今年新酿的一罐桂花蜜——桂花是卫乐采的,蜜是卫嘉酿的,瓶子是陈樨挑的。走出楼道,大冬天的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大衣下的光裸肌肤浮出一层鸡皮疙瘩,摩擦出异样的感觉,腿关节和屁股阵阵地疼。还有比这更不体面的告别吗?他们的关系起于尴尬,终结于闹剧。她抱着那罐蜜的姿势也像抱一个骨灰盒。
“陈樨!”卫嘉追了出来,却在她几步开外站住了,“你的腿怎么样?”
“死不了。”陈樨把打包整齐的行李往楼下垃圾堆一抛,抱着“骨灰盒”转身,“我再问你一次,为什么去北京找我?只是出于惯性吗?想要留我,你得给我一个意义——我们过去十一年的意义,让我继续耗下去的意义!”
卫嘉呼吸略显急促,面容平静,他上前说:“你这样打车不方便,我送你去机场。”
“走还是留,只是我一个人的事?”
“随你,我都可以的。”
陈樨朝卫嘉扬起了手,他没有躲避的意思。可那记耳光落下,她只是摸了摸他脸上新长出来的胡须青茬。或许因为她冷透了,卫嘉是热的,比以往任何一次触碰都更滚烫。
“嘉嘉,你这样是不对的!但是……算了!”
她又把钥匙和一张银行卡交给他:“金光巷的房子归你了,以前的房款也还你。就当是我对卫乐的补偿,希望早日能找到她。”
卫嘉收下钥匙,没碰那张本属于他的卡。他没有要段妍飞和孙见川的钱,更不会要她的。
“你不欠我的。”
陈樨走了,她走前还说,让他以后自己好好过。卫嘉捡起她扔下的行李回到住处,将它们放置妥当,又拖干了地上的水渍。尤淸芬昨晚费好大力气教他做出来的藕饼大概也不能吃了。他捡起松脱的桌腿,寻思着怎么给它装回去。起身找工具时,他眼前出现了短暂的眩晕感,脚像踩在棉花上。
尤淸芬的轮椅转到卫嘉身侧,捏了捏他的手心,吃力地抬起头:“你的手……烫……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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