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觑她,他想他应该也是。
——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月亮。
赵牧贞把一管微瘪的药膏递出:“你擦一点这个吧,有的烫伤开始没什么征兆,后面会起水泡。”
“哦。”约西没接,一手抱瓜一手拿勺子,她也没手接,她低下脑袋,凑过去皱一记鼻子闻闻:“有药味。”
“……”赵牧贞默了默,“这是药,怎么会没药味。”
想想也是。
约西握勺子的那只手动作一变,大拇指伸出,其余四指抓着勺子,“我不想弄得一手药味,你帮我涂吧,涂少一点,就涂这一小块。”
赵牧贞进退两难,最后妥协。
他旋开小小的盖子,在她翘起来的大拇指上挤出一点乳状膏体,一点不敢多碰她,食指轻轻贴她指背上固定,拇指印上烫伤处揉匀药膏。
绵润药膏在两人指腹间渐渐被揉碾至无,气味彻底挥发出来。
约西又闻一闻说:“苦苦的,又有一点香。”
涂好药膏,赵牧贞收回手,垂眸,长睫阴影覆盖住眼下的淡褐泪痣,他拧回盖子说:“是白芷。”
听着是中药,但约西脑子里没有半点对应的图片信息,“没见过,长什么样?”
赵牧贞:“大概……像胡萝卜。”
约西长长的哦一声,保持比着大拇指的动作,费劲地用勺子撅西瓜,“赵牧贞,你懂好多啊。”
明明从小被夸到大,他有清晰的自我认知,也很适应这种处于盛誉赞美而波澜不惊的状态,但换赵约西夸他,他总觉得别扭。
“喏!”
眼帘里,用勺尖戳着,递来一块西瓜。
约西说:“最后一块中间的,奖励你!不对!就是你的,你切的瓜算你的劳动成果。”
那一刻,赵牧贞脑子里冒出来一个词——为时已晚,如果要拒绝是不是涂药膏的时候就该拒绝了?
不,应该更早。
早到无法追溯。
约西抖抖勺子,不耐烦了:“快点,我这么拿勺子累死了。”
他低头,再抬起,勺尖空空,他右腮鼓起了一块在咀嚼,难以相信,他曾经反感她说自己很随便的话,在这一刻竟然成了他自我开解的理由。
劝慰自己宽心,这不算什么,于她来说不过是寻常。
多寻常呢,他想,在她随便的世界里,她一定这么随便地对待过其他男生,他既不是第一个,也不特别。
可以大大方方接受,也无需胡思乱想。
神游之际,约西问他:“还是有点甜的对吧?”
他声音低平,嗯了一声。
约西笑起来,又讲大道理:“强扭的瓜有点甜就够了!”
她眼周放松,并没有弯月的形状。
这是她真实的笑颜。
他默默看着又悄悄记住。
夜太静,那感觉像整个常芜镇都睡着了,只有他们两个在看月亮。
哪怕同住一间房这么多天,他们交心聊天的时刻也只有刚刚在堂屋,她下意识地问,他就下意识地答了,明明在溜冰场那会儿,他还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私事。
人与人之间的牵连太微妙了。
赵牧贞看她一直竖着的大拇指,瘦白,骨节秀匀,像一截清玉。
温度是凉的,他刚刚碰触过。
忽然就也想知道一些她的事,声音几乎脱口而出。
“你拍戏也会受伤吗?”
“会啊,肯定会,”勺子插在西瓜碗里,约西吃得差不多了,察觉旁边的目光,恍然一下看去,左右摆了摆自己的大拇指说:“你说这种吗?这种一般都是经纪人和助理帮我处理。”
“还有别的种类?”
“现在基本没有了,小时候拍戏为了出效果,为了抓最真实的反应,有的导演讲戏有时候不会讲全,他不会告诉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会遇到什么,有时候会被吓到伤到什么的。”
她语气特别轻飘飘的,不经心的口吻,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这么做,你父母会同意?”
“会啊,他们不同意我也不会进这个圈子了,有时候我在片场哭,一群大人包括我父母他们都在笑,还鼓掌呢,说西西好棒啊。”
声音困在这一方小院里,她自己都开始目露茫然,“我以前一直觉得这是应该的,我演戏嘛,吃这碗饭,这些都是我该承受的。”
她转头,弯起眼睛笑:“现在好多啦,晶姐比较照顾我。”
刚说完,她手机震动,屏幕也亮起来,有人给她打微信电话。
她用左手拿出,看一眼,直接按了挂断,刚点进对话页面,还没打字,对面就先发来一句:
[怎么挂我电话啊?一年一次的生日,想要你一句生日快乐都不行吗?]
赵牧贞不是故意去看的,实在是因为离得太近,他没有及时避开目光。
Chin,不知道是备注还是微信名,头像是一张男生赛车场的半身自拍照。
左手不好打字,右手还得搂着瓜皮,约西费劲半天二十六键老戳错,转头把西瓜交给赵牧贞。
“帮我拿一下。”
交付后,她专注敲击,嗒嗒几下,在赵牧贞的视线里,回了一句:
[你过生日关我屁事!]
回复完,约西打了一个困意倦倦的哈欠,眼里都跟泛起一层水雾,她对赵牧贞说:“我们睡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