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见姐姐。”翠翠打了招呼,仍是不错眼看着药炉。
春见找了把剪刀剪去灯芯灰烬,屋内即刻亮堂了许多。春见突然开口:“少爷那篇《盐赋》,是你拿走的吗?”
“什么盐赋?”翠翠回头看向春见,稚嫩的脸上尽是天真疑惑。
春见深深看了翠翠一眼,眼底一片寒凉:“替少爷引来了杀身之祸的一篇文章。”
翠翠手掌不自觉攥紧,粗粝的蒲扇柄在她掌心印出可怖红痕,翠翠仿佛不知道疼,只垂着头神色不明。
春见看着翠翠仍长着绒发的脑袋,突然觉得欺负个小孩怪没意思的,她将剪刀扔在桌上,转身便要离开,跨过门槛却又停住,转身看回去。
“听说秦贵妃身边有个叫青叶的宫女,因为有几分姿色被大皇子看上了。”
翠翠摇扇的动作猛地一僵。
春见并未卖关子,道:“青叶誓死不从惹怒了大皇子,已被贵妃下令杖毙。”
“什么、”翠翠几乎说不出话来,“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月前。”
春见说完便转身离开,只余翠翠如同木偶般站在原地,厨房比春见来时亮堂,可翠翠只觉得如坠冰窟。
第二日一大早,整个竹园便开始热闹起来,昨日春见和合意已将重明常用的饰品衣裳、书本诗集等大件东西整理出来归拢装箱,今日只用将东西装上车便可出发。
合意正指挥着小厮往外抬箱子,便见翠翠自廊下走来。
翠翠穿着一身崭新的粉嫩袄裙,双丫髻上绑了红色的花绳,看起来好像一个喜庆的年画娃娃,只是面上似乎带了些疲色,但看见合意时她还是弯着眉眼笑了一下。
合意打量几眼,顿时恍然大悟:“这是你姐送给你的那套衣服吧?之前我碰一下你都不许,怎么舍得穿出来了?”
翠翠抬手摸着袖边,眸子亮晶晶的:“我怕再不穿,就没机会了。”
“也是,天再热就穿不成了,”合意帮翠翠抻了一下压皱的衣摆,问,“你怎么来了?少爷等会儿出发,大家都在搬东西呢,小心砸着你的脚。”
“我……我找少爷说个事。”翠翠垂下手,又朝合意笑了一下。
分明是与往常一般的笑容,合意却只觉得心脏好似被轻轻撞了一下,蓦地有些笑不出来了。
翠翠没再与合意说话,径直走向书房,待翠翠进去,春见便将书房门关了。
合意本想继续干活,但意识到春见刚才分明是看到她才关门,顿时有些好奇,看向书房大门目光如炬——他们三个究竟在说什么不能让自己听到的事啊?!
重明正斜倚着看书,脸色比往常苍白,修长手指捏着的书仿佛随时要滑下去一般。
翠翠进门便跪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头,直磕到头上淤青流血才停下来,抬头便道:“少爷的文章是我偷的,遭遇刺杀也是我透漏行踪,我做错了事,要杀要剐绝无怨言。”
直至翠翠说完,重明都未出声,春见也站在阴暗的角落里神色不明。
一室寂静,翠翠只觉得地上寒冷之气逐渐席卷全身,脑袋也变得浑浑噩噩,光影透过门窗缝落在屋内、落在面前,却落不在她的身上。
重明终于将书本放下,含冰眼眸落在翠翠身上,冷冷开口:“你是谁派来的?”
“秦贵妃,她以青叶、”合意顿了一下,道,“她以我姐姐做要挟,叫我记录少爷日常的言行举止、接触往来和所写的文章书信,事无巨细皆要汇报。”
“如今姐姐已死,我也没有为秦贵妃做事的理由了,还请少爷给我个痛快。”
翠翠腰板挺得笔直,说着求死的话,心却异常的平静。她想起今早来前去小院角落,给一窝时常照看的野猫送水粮,但那窝猫却已经被冻死了。
外头的阳光再好,那几只翠翠关照过的小野猫却再也享受不到了。
也许在那些贵人眼中,她和姐姐就像这院子里的野猫,挣扎求生,冻死在无人的角落里也没人会记得,所以秦贵妃才在杀了青叶后还依旧派人联络、丝毫不怕翠翠反咬一口。
因为翠翠太弱小了,便是反身拼命一跃,也够不到高高在上的贵妃的脚底板。
翠翠知道重明是危险的——能让秦贵妃那样权势滔天的人都忌惮,重明怎么可能只是个闲散公子哥?春见能知道青叶与自己的关系,自然也不是寻常人。
翠翠神色木然空洞,似是已经接受了即将面临的死亡,她今日难逃一死,也并不觉得委屈,本就是她做错了事对不起别人,以命抵命最公平不过。
重明手撑着下巴看了翠翠许久,问:“生如蜉蝣,可敢撼树?”
重明的声音淡漠,眸中却是流露出十足的野心,宛如隐藏着漩涡的浩瀚星海,吸引人的同时闪着诡谲的光。
翠翠愣住了,随即突然红了眼眶,她脸上流露出不甘,重重点头。
“那便留下吧,”重明一摆手,示意春见上前,“给她上点药吧,别死了。”
春见将翠翠拉起来,叫她坐在椅子上,转身去拿药膏。
书房门刚打开,坐在台阶上的合意便扭头看过来:“你们说完了?我能进去了吗?”
看春见点头,合意急吼吼跑进书房,立即被额头流血、红着眼眶的翠翠吓了一跳。
“这怎么回事啊?”合意捧着翠翠的小脸无从下手,不住往重明那儿看,“你这怎么回事啊?说个事还整一头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