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开始有些担心我无法将他带来的东西带进清延宫——毕竟化为芥子的物品,虽然体积是缩小了,不过重量还是在那里的。待我顺利地将他给我的芥子令衔起来的时候,他才松了口气,向我一拱手,很客气地说了句‘劳烦’,便返身离开了。”白曲继续说道,“毕竟是不认识的人,我照旧探了探芥子令中的东西,大都是衣物,丹药一类的,没什么问题。”
说着,白曲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摸出来了个芥子令,脑袋一低,放在了韩雪绍的手中。
芥子令和芥子戒不同,令牌只能使用一次,而戒指却可以反复使用,想来隐水也是考虑到她已经有了一个芥子戒,便只将东西放进芥子令中,待她使用过一次,就可以丢弃了。
这枚芥子令,入手冰凉,棱角分明,却不扎手。
韩雪绍将令牌捏在手中,大致感受了一下令牌中的那些东西。确实如白曲所说,除了一些新给她添置的厚衣物、用来疗伤或是填补真气的丹药以外,还有一个装着犀膏烛的盒子。
她轻轻地、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心想,隐水,隐水啊,总是将她的心思摸得透彻。
因为了解她,知道她平日里都会打坐修炼,所以不踏入清延宫,保持着一个疏离礼貌的态度,即使面对锦华尊者也不卑不亢;因为她在水镜中提及“清延宫的掌事名为白曲”,于是就将芥子令托付给白曲,让它帮忙转交……伧陵一年中只有无尽的冬日,他一定是离开伧陵后,发觉人间已至深秋,于是才去添置了几件厚衣裳。韩雪绍慢慢地想着,对于气修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真气,因她这段时间都不会回雁追门,所以也带来了丹药;因她说过“此行踏遍九州,不入渡阶之境不归”,所以将犀膏烛也一并送来。送来,是不怕清延宫起歹意,只送一根,是让她有个念想,若是哪日要回伧陵了,也可以犀膏烛作为理由,回去看一看。
韩雪绍取出一件浅色的外袍,披在身上,恰巧合适,将微冷的风严严实实地遮去。
她顺手把令牌放进芥子戒之中,纵然心思百转,面上却不显,只是说了个“多谢”。
白曲拍拍翅膀,随口说道:“不过,我离得近的时候,总觉得那位名为隐水的修士,有些奇怪。嗯,怎么形容呢,也不是坏的那一种,他的气息虽然很混沌,也很危险,我却能够感觉到他是在极力压抑着那种气息。我原本有些担心,想着要不要提醒他一句,转念一想,主人应该早就察觉了,却什么也没说,如此想来,大约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没有说了。”
韩雪绍的眸光微微一凝,颔首说道:“此事,我与他都清楚。白曲,你既然能够察觉这一点,能否告诉我,踏入凡尘俗世之后,他身上的那种气息会不会在某一天彻底失控?”
“倒也不会。”白曲笑道,“毕竟,他已经承受着百倍的痛楚,自然知道这样的危险强加在他人身上究竟有多么痛苦。雪绍大人应该是了解他的,那么,尽管相信他就可以了。”
听到前半句话,韩雪绍似乎想起了什么,闭了闭眼,情绪有一瞬间的低落。
然后,她很快敛去了情绪,望着白曲,说道:“既然如此,我也能暂时放下心了。”
“对啦,雪绍大人。”白曲在原地跳了两下,开心地转了个圈,说,“我感觉鲲天绝境已经开启,主人应该这几天就能回来了,你要是哪天忽然碰见他,可千万不要被他吓到了。”
“嗯,我知道了。”韩雪绍顿了顿,斟酌着用词,终于问出了那个她早就想问的问题,“白曲,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从何而来的?为什么还能感觉到鲲天绝境的开启?”
“这个嘛,”白曲歪着脑袋,看着很是可爱,但是它身上骤然爆发出来的真气,气势之雄厚,却令韩雪绍的脸色变了变,“我曾是鲲天绝境的镇门神兽,名为‘沧浪一浮’。大概是百年前吧,主人孤身一人在鲲天绝境停留了二十年。他既不是万念俱灰,也并不是没有能力离开鲲天绝境。我暗中注意了他很久,过程很曲折,总之,他最后是问了我一句话——”
“他说,每次他拿出一些外面的东西时,我的目光都会放在他身上,然后问我,是不是对外面的世界很感兴趣。”白曲回忆道,“那之后,我们聊了很久。我告诉他,镇门神兽是不能离开鲲天绝境的,除非有一个凡人愿意代替它镇守一年。我骗了他,不是一年,是整整三十年,没有哪个凡人愿意等的。可如果真的有人愿意等这三十年,鲲天绝境就会从他的意念中诞生出一个无法破解的封印,名为‘念’,只要有了这个封印,我就能够顺利离开绝境。”
“这件事,说起来还挺惭愧的。但是主人发现后,却并没有责怪我,他向我解释,他选择留在鲲天绝境的原因,正是在于他‘想知道绝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这一点我想了千万年都没有想明白。在他接过镇门一职的三十年后,绝境再次开启,在我们将要离开绝境的那一瞬间,他忽然笑了起来,向我伸出手,告诉我,他或许窥见了这世间大道的一丝端倪。”
得道成仙的修士,各有不同,任何一个修士的道路都是不可模仿的,沈安世亦然。
他说自己窥见了这世间大道的一丝端倪,然后,在几十年后,他用实际证明了这一点。
“虽然我在这清延宫是挺无聊的,都没什么人可以聊天,不过,我偶尔也会离开这里,去那天底下逛一逛,瞧一瞧人间百态。”白曲收敛真气,说道,“唯独踏入渡劫之境的修士能够察觉到我的存在,因着这一点,我在人间还挺自由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畅通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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