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如何感谢祝寻鱼。
毕竟他之前可是亲口说过,他不知该如何解此诅咒的。
然而,一想到那滴心头血,韩雪绍又觉得,他的谎言似乎只是隐藏自己心绪的手段。
她沉默了片刻,嗓音还带着些许嘶哑,问道:“你如今感觉如何了?”
“还好。”
——这是“糟糕”的意思。
“一滴血而已。”
——“对我而言很重要”。
“很快就能恢复。”
——“那需要漫长的时光”。
韩雪绍望着眼前茫茫黑暗,她看不到祝寻鱼的脸,也不知道他此时究竟是什么神情。
他说这是“毒药”,给她强灌下去了,说她“快要死了”,笑着问她,怎么办。
她也想知道怎么办。
是顺着祝寻鱼的意,接受这个谎言?
还是揭开那层并不严实的帷幕,将之前你来我往的试探一并抛下,抬眼直面他?
“师尊,你说要了解我,为何闭眼?”
陈旧的记忆浮现,带着点调笑意味的清脆少年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过来吧。
她好像听到他如此说道。
跟随我。
揭开我的谎言。
看看一层层谎言之下,究竟是空荡荡的壳,还是藏着另一个谎言。
韩雪绍定了定神,意外感觉心情平静了下来。
“祝寻鱼......”她说,“大巫敕诃,你们一族,都是如何窥探对方的想法的?”
“......”
沉默。
“我猜你如今的谎言,是你唯一一个不愿意让我知道真相的谎言。”韩雪绍闭了闭眼,说道,“但是,不要紧,我现在就假装不知道你现在很虚弱,短时间内没办法恢复好了。”
你都说出来了。
浮动的黑雾暗自腹诽。
韩雪绍继续说道:“你救了我一命。”
黑暗深处,传来一个辨不清喜怒的声音:“所以?”
“所以,”韩雪绍摸索一阵,什么也没抓住,倒是一团黑雾无可奈何地凝聚成了实体,碰了碰她,于是她索性抓住了这个她觉得应该是手的东西,“我会带着你离开万川绝境。”
“我们两个,都要平安地离开这个绝境。”
黑暗轻轻的,哼了一声,语调终于有几分熟悉了,“那么,谢贪欢和沈安世呢?”
都这个时候了,还对他们两位耿耿于怀,韩雪绍也不知道该说它什么好了。
“说实话,我并不担心他们两个。”她说,“从现在开始......你是第一要务?”
她望着黑暗,黑暗望着她。黑暗没挑刺她的尾音为什么带着一点疑问的意味。
解释,倒也好解释,经了谢贪欢那一遭,谢贪欢虽然解释清楚了他的反应是为何,但韩雪绍之后再说类似的话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顾虑一下,担心自己的话让祝寻鱼感觉尴尬。
沉默持续了十秒钟,黑暗大抵是在沉思,虽然它没有实体,但韩雪绍就是察觉到了。
打破沉默的,是不同寻常的动静。
识海猛地下沉,血潮翻涌,停滞几十年的瓶颈,终于彻底松动。
这是第一个动静。
海兽浅浅的呼吸声隔着千里的距离,传入耳蜗。
这是第二个动静。
什么时候突破不好,偏偏是现在。
这样危险的境地,若是突破的过程中出了什么岔子,她走火入魔,一切都白费了。
韩雪绍神色一凛,眉头微蹙,仅仅只犹豫了一瞬,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她强行将修为压抑下去,扫平躁动的识海。
紧接着,她咬破指尖,真气裹挟着这一滴血,疾射而出。
啪嗒一声,血珠落在宛如咸鱼一般的拢海之手上,它动也不动的,就这么结了契。
拢海之手认主,暂时将效用闭合,她抬手牵引,珊瑚落入掌中,被她收了起来。
然后,韩雪绍一只手抱起地上那个裹着外袍的少年,在真气的加护下,倒也不费力,另一只手则是拉着这团漂浮不定、不知道完全形态到底有多大的黑雾,奏响音律,逃之夭夭。
她一边急急地赶路,一边低声解释道:“这巢穴的主人,回来了。”
韩雪绍之前就很疑惑,这地下宫殿的甬道狭窄,为什么宫殿却很庞大,而且海兽多多少少都会蜕皮换鳞,这巢穴内却连一点生活的痕迹也看不到,现在这些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
因为住在这里的是海兽盈光。
“盈光不惑”。
海兽盈光,天生无相,无光沉寂,有光显形,视地势阻碍为无物,轻盈似游魂。
至此,万川绝境大门上镌刻的六种海兽,他们都遇到了一遍。
绕过几个弯,踏过几条廊,韩雪绍随意地回头一瞥,顿时心惊肉跳,瞪了黑暗一眼。
“你......快把尾巴团起来。”她咬着牙,提醒道,“我又不是在放风筝。”
就像被风吹动的雾气,缓缓地散了,还留着一点袅袅的、尾巴一样拖曳的迷蒙水雾。
黑暗想说,这不是尾巴。
但它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身形收缩了。
湿气更重,韩雪绍只觉得掌心湿漉漉一片,好似抓着条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鱼。
羽音轻快如流光,衣袂翻飞,乘奔御风,不消片刻,他们就已经抵达了兽骨门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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