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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安二十一年十月中旬,左都候谢珺奉命带了一支精兵,护送中常侍黄炎前往雍州。
黄炎德高望重学识渊博,且擅雄辩,又与雍州地界的武威郡守是故交,派他去最合适不过。
途经萧关故道时,使团遭到陇山山贼突袭,幸好附近守军及时赶到支援,合力击退山贼,众人才得以全身而退。
但其后山贼仍三番五次骚扰,谢珺觉察到不寻常——哪有山贼追着朝廷军打的,活腻了吗?他忙命探子去查,竟获悉那些山贼与庆阳崔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正好皇叔赵王的封地在雍梁接壤的汉阳郡,赵王年少时曾与庆阳王有过冲突,此后多年不相往来。黄炎便修书赵王请求援助,赵王欣然应允,并派出近卫协助。
此后仅用了两月的时间,黄炎便成功争取到了金城郡、武威郡和西平郡。
捷报传来,尚书台一片喜气。
雍伯余经营边地十多年,在军民心中威望颇高,朝廷早就有了将他调离的打算,但苦于没有机会。所以先前突厥绑架公主相威胁,却是歪打正着,帮了相公们的大忙。
他是小户出身,从兵卒一步步成为了封疆大吏,在这个以士族和宗室为主力的庞大官僚系统中,根基实在太浅。
所以朝廷逮着机会,便想由世家子弟取代他,给他加封一串好听的虚衔,留在京中任职。结果雍伯余不配合,当场就反了……
入冬后怀真便不去校场了,而是埋头看书钻研学问。
她看的不是诗词歌赋,也不是民间异闻,而是枯燥的诏令奏议、圣贤传记和兵书政书类。
公主的课业里,是没有这些书的,她就不得不请教其他人。
一来二去,皇帝日间办公的励政殿便成了她最常去的地方。
此间出入的皆是尚书台、中书省等要员,可谓英华荟萃遍地贤才,各个都是行走的活字典,无论怀真有何疑问,都能得到满意的解答。
皇帝日间理政、批阅奏章或与重臣议事,神思倦怠心烦意燥时,转头看见屏风边爱女或执卷苦读或托腮沉思的身影时,不由心生欢喜,便又振作了起来。
于是破例在殿中给她添了张小书桌,为了不让她寂寞,连平素侍候文墨整理御案文书的内监都换成了文婢。
第28章 .憧憬我若是皇帝,便会重新立个宫规。……
怀真就这样打入了帝国权力中枢,一切顺利地有些匪夷所思。
虽只挨了个边,但凡事总要有个开端。
在励政殿谋得一席之位后,她便开始酝酿第二步、第三步甚至第四步……
抱善离京后,王家和郑家难免生隙,即便两个当家人面上丝毫不露,但身边人也能觉察到气场的改变。
丞相王综燕颔虎颈相貌堂堂,平素庄重肃穆不苟言笑,脾气上来时敢跟皇帝叫板。
他素来是极重礼仪的人,但抱善的事,无疑在他脸上狠抽了一巴掌,自此愈发严肃。
御史大夫正好相反,须发皆白和颜悦色,而且幽默风趣,励政殿中当差的宫人们都喜欢他。
他待怀真是极和气的,甚至还有几分微妙的亲切。
怀真明白此中缘由,一方面自是好为人师,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气气王综。
众所周知,随着怀真复宠,皇后母女的地位就大不如前,王家人多多少少对怀真会有点芥蒂。
皇帝命郑宜起草诏书,文婢孟溁跪在案边铺纸研墨。
怀真正好看书看倦了,伸了个懒腰踱过去,俯身探看。
孟溁微惊,忙摇头,提示道:“公主……不可。”
怀真直起身,佯作大惊小怪道:“为何?郑老相公笔力遒劲,风骨内含,颇有魏晋遗韵,难得见到本尊动笔,凑近了瞧两眼也不行?”
孟溁是职责所在,听她这么说,暗悔自己多心,面带歉意地笑着道:“怕您离得太近,会影响到郑公的思路。”
怀真眼珠子一转,自言自语道:“郑公文思敏捷,天下皆知,岂会因我离得近了就乱了心神?”
郑宜哭笑不得,捻须摇头。
皇帝含笑走过来,握住她手臂拉到了殿中熏笼边,“你这丫头,何时竟学会拍马屁了?”说着按住她的肩,让她坐下,“你衣衫单薄,别乱跑了,坐这里好好暖暖。”
怀真乖乖坐下,把手摊开道:“可我一点儿也不冷。”
皇帝触了触她的掌心,的确热乎乎的,赞道:“看来练武的确能强身健体,你去岁冬天还满手冻疮,瑟瑟缩缩,如今却完全变了模样。”
怀真心头五味杂陈,强笑道:“当然是托了父皇的福。”
原来她昔日惨状,他竟都是知晓的,只是为了和她拼一口气,想到此便觉眼热心酸。
对付叛逆倔强的女儿,只能磋磨折辱吗?
她也是做过母亲的,昔年葭葭因为早产,极其孱弱瘦小。
三个月还是皮包骨头,黄疸犹未褪去,巴掌大的小脸皱巴巴的,许是太过虚弱,连哭喊都不会,饿的时候只会像只嗷嗷待哺的雏鸟般,用力张着嘴巴。
她太过安静,清醒时就愣愣地盯着一个地方看,那眼神沉静深邃的不像个婴儿。
六个月的时候,她才开始会笑,但并非自然而然地笑,而是很敷衍的那种。可怀真还是激动地泪流满面。
她心里做过最坏的打算,御医也隐晦的提醒过,府中下人更是悄悄议论过,这孩子不太正常,多半会有些痴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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