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真打了个寒颤,后退了一步道:“你的主人一个比一个惨,我可不敢要你。”
辛谧缓缓站了起来,苦笑道:“殿下有所不知,我也是个可怜人。”
她见怀真不太相信,便解释道:“早年间废后为了让元嘉长公主替嫁,以太妃和她的未婚夫家为要挟。我本是长秋宫一名普通宫女,她看中我机敏,便命我加入和亲队伍监视元嘉长公主。可我不想离开洛阳,她便以我妹妹的性命相威胁。我妹妹原本是秀嘉长公主身边的人,却被她像个物品一般,强行讨要了过去。几年后秀嘉长公主病逝,我妹妹便殉了旧主。若长秋宫善待她,她怎么会去寻死?”
“无论废后还是元嘉,她们都不是好人。元嘉将我扔给豺狼践踏,可是她也将我从必死的境地解救了出来,她既是我的仇人,也是我的恩人。我出卖过她,算是报仇了。但我还要向废后复仇,并且报元嘉的活命之恩。”
怀真听罢黯然神伤,默默叹了口气将匕首收了起来。
“殿下,看在元嘉长公主的份上,我给您一句忠告,千万不要看不起小人物,越是不起眼的小人物,有时候越是危险。有句古话: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她阴恻恻地笑着,不像忠告,反倒像警告。
“姑姑……”怀真茫然道:“我不明白,姑姑和我只是萍水相逢,她为何待我与众不同?”
“这个她说过,她对您一见如故。她当年被废后强迫堕胎,是个快要成型的女婴。那以后伤了身子,去突厥后多年再未有孕。她说她的女儿若是长大,应该就是您这样的。”
怀真听到这里,不由得潸然泪下。
其实元嘉的遗书中也提到过,说将她当做了自己的女儿,可是墨迹斑驳的一句话,终究比不上听到别人亲口说出时的触动。
元嘉待她,也许便如她待葭葭吧!
“抱善呢,你知道她在哪里吗?”她打起精神问道。
辛谧嘴角含笑道:“殿下还记得这个祸患?幸好您方才没一时冲动,否则就没人能告诉您了。”
“你知道?”怀真好奇道。
辛谧凑近一步,低声道:“这个世上只有我知道,殿下放心,我活着一天,就敢保证不会让她出来寻您的晦气。”
怀真满腹狐疑道:“你这是诓我,想让我保你的命吧?”
“对您不过是举手之劳,有百利而无一害,您为何不考虑一下?”辛谧循循善诱道。
怀真叹了口气道:“你终究也是姑姑身边的人,既然连陛下都饶了你,我又为何穷追猛打?倒也不是因为抱善,我会提防着她的。”
她顿了顿又道:“但你这样的人,我可不敢留用,你就在崔园守着姑姑吧,什么时候想走了,托人给我送话,我会设法为你找个安身立命之处,不会让你受苦的。”
辛谧面上阴郁诡秘的表情微微一变,竟似有几分感动,缓了口气道:“这世上可贵的品行有千万种,只有历经沧桑和磨难才会明白,于自己而言,最宝贵的是善良。哪怕是蛇蝎心肠的人,也渴望得到别人的善意。殿下,愿上苍定保佑您。”
“别给我戴高帽子,等有一天你触到了我的底线,你就会明白我可不是好人。”她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慨叹道:“真的有上苍吗?”
她做鬼时没见过,做人时更不可能见到。
行路难,不在山,不在水,只在人情反覆间。
她望着面前这个单薄伶仃的女子,又想起她所追随过的人,不觉感慨万千。
想必前世在萧漪澜眼中,她们母女便和辛谧眼中的抱善母女一样可笑可悲吧?
她曾以为在绝对的权势和力量面前,其他一切都微不足道。
如今看来,最可怕的是谋算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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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军得胜的消息,在洛阳开始传颂时已是年末。
彼时怀真已经搬离了望春台,和左右看她不顺眼的永嘉做了邻居。
与其说和永嘉做邻居,不如说是和李晄做了邻居。自打怀真出宫后,他便搬去了永嘉府。
既然皇帝答应让他在京中多留几年,那寄居别处也非长久之计,于是他的韩王府也破土动工了,不过离落成还早,所以他就暂住在永嘉府上。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李晄自从和怀真做了邻居,往日走马斗鸡的纨绔行径竟然大改,整日也跟着她研习史籍政书,令他的王傅大感惊异。
怀真出宫后,便设法将她的乳母秦姑找了回来,让她和董飞銮共掌后宅诸事,管理婢媪仆役等。
执掌内外诸事的公主家令是宗正①派来的专职女官,训练有素博学知礼,名叫楚涟。
家丞则由沉稳聪慧的姮娘担当,名为辅助,实则监视。
作为近卫家臣的舍人之职暂且空置,她还没有遇到合适的人选。
那座书楼最终没能叫‘藏兵阁’,怀真打算等谢珺回来后同他商量个含蓄内敛的名字。
三楼书室中,怀真正坐在乌木嵌螺钿书案前,聚精会神地翻阅着手中那卷帛书。
书案两边各立着座数尺高的青铜十二连枝灯,火光透过镂空花叶,在案上投下层层叠叠的光影。
入冬后窗扇上的明光纱皆被换成了不透风的厚实窗纸,所以掌灯便比往日提前了,外面天色尚早,室内却已灯火通明。
侍书婢子是葭葭,她的父亲虽是文吏,但她并不好文,甚至看到文书案卷就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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