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怕你被人算计了,还蒙在鼓里。”李晄直起身,拂了拂袍袖道。
“太小瞧人了,我有那么好欺负吗?还是先说正事吧,你快点选一个合心合意的皇后,将来你俩多生几个,到时候过继一个给我。”怀真岔开话题道。
李晄白了她一眼,重又坐了回去,侧过身望着她纳闷道:“你为何自己不生呢?”
怀真道:“人生如此短暂,我不想把大把时间浪费在生育子嗣之上。”
“做母亲是女子的天职,”李晄道:“你这是逆天。”
怀真嫌恶地瞥了他一眼,皱眉道:“你们男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是由你们来生孩子,我看要不了多少年世人就快灭绝了。”
李晄有些好笑,摸着下巴道:“这话怎么说?”
“无论文臣还是武将,成年后正要有所作为,可是刚一成亲——怀孕、产子、哺乳,两年多没有了吧?若是生三个,那岂不是六年没了?生五个的话,十年没了。等到想要奋发图强时,心志早就被消磨殆尽了,还有几个能出人头地有所建树?就这还是顺利的情况,若是遇到难产,损伤元气甚至血崩致命都是常有的,试问还有几个男人愿意?”怀真忍不住抱怨道。
李晄面色微变,竟难得地沉默了,不无感伤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母亲就是难产而死,我生下来时奄奄一息,御医们都说八成活不了。当时父皇有六个儿子了,根本连正眼都不愿多瞧一下我们母子。所以我母亲到死都是个低贱卑微的长信宫宫女,别说名分,连身世名姓都没留下。长信宫当初有三千宫女,二十年前的旧事,就连宗正也无从查起。”
怀真颇感愧疚,那时候父皇一门心思都在身怀六甲的母妃身上,对于旁的事的确无暇顾及。
他和李晄年龄相仿,可她几乎独占了所有父爱。等到她失宠时,他已经独自长大了。
“你恨我吗?”她轻轻挽住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晄瞟了她一眼,嗤笑道:“恨你做什么?就算没有你,父皇也未必看得到我,谁让我排行老幺呢!不过嘛,我后来也渐渐平衡了,父皇对其他兄长也没有多少偏爱。”
怀真苦笑道:“你以后若有了孩子,可得一视同仁,千万不要厚此薄彼。”
“人都是有私心的,肯定会有所偏爱。”李晄若有所思道:“试问天下父母,有几个能真正的做到一视同仁?”
正说话的时候,槅门外传来轻细的脚步声,内侍压着嗓子的尖细声音缓缓响起,“陛下,卢美人在殿外求见。”
怀真忙看了眼不远处的铜叶鎏金莲花更漏,发现离就寝还早着呢,正踌躇着要不要离开时,李晄却命人去宣了,转头看到她左右为难的样子,不禁笑着打趣道:“你想什么呢?不是我的美人。”
怀真满腹狐疑地望着他,问道:“那是?”
外间传来内侍的声音,“陛下和殿下正在阁中叙话,您自行进去吧!”
话音刚落,便有个步态娴雅的素服女子在女官陪侍下款款走了进来。
怀真抬眼去看,只见那女子约摸二十上下,淡扫峨眉,云鬓蓬松,发髻仅用一只素钗绾就。虽然和宫中前朝妃嫔一样,都是居丧的装扮,可她端庄温雅身姿窈窕,通身上下有种清正的贵气。
“妾身见过陛下,见过长公主!”卢美人走到帐缦前福了福身,朱唇轻启,语声柔曼,低眉行礼。
身后女官则跪下叩头。
怀真越看越眼熟,不由得起身迎了过去,失声唤道:“窈窈?”
那女子听到这个熟稔又陌生的称呼,陡然浑身剧颤泪盈于睫。
怀真忙扶住她双臂,惊问道:“窈窈,真的是你?”
当日她离京时,卢娘亲送自城门口,洒泪挥别时,也都窥到了彼此的命运,想不到竟会在这种境遇下重逢。
“殿下……您还记得窈窈?”卢娘仰起脸望着怀真,惊喜交加道。
“怎么会不记得?当日见到程先生时还向他打听过……”她顿了一下道:“这几日实在太忙,竟没顾得上去寻访你,实在抱歉。”怀真不好意思道。
如今身份悬殊,卢娘哪里敢受,连忙请罪道:“殿下不要这么说,折煞窈窈了。”
当日在长信宫的授玺礼上,卢娘就在朝贺的人群中,她一眼就看到了久违的怀真和李晄,原本想前去相认,可碍于人多眼杂,且他们并未多留片刻,礼成后便离开了长信宫。
方才李晄派人送来口信,说她父亲想接她出宫,问她是否愿意。
她自然不愿,她是先帝嫔妃,再嫁已无可能,即使出了宫,也不可能住在家里,多半是移居尼寺,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她才二十出头,怎么会甘心呢?还不如留在宫里,至少在太皇太后座前还有一席之地。
因此甫一得到消息,她便跟着传话人前来觐见,一刻也不敢多等,没想到竟得知怀真也在。
两人相对抹泪,亲亲热热地叙旧时,李晄便静静坐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
过了一会儿,等她们俩说的差不多了,李晄突然屏退了怀真,起身徐徐走到卢娘面前,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她。
记忆中,她还是个幽淑娇柔的少女,如今却披上了一层风霜。
卢娘笼罩在他古怪的目光下无所遁形,不觉又羞又急,心跳开始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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