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发现江落看到他之后,池尤朝他伸出了手,江落,过来吧。
明明才刚成年,说出的话也没有逼迫,但漆黑的眼眸落到身上时,却不给别人拒绝的空间。
江落走上前,低头看了看他的手,并不想和小屁孩握手,你是来找我的?
池尤笑了笑,反倒主动握上了他的手,带着他转身离开,家里的长辈想要见你一面。
这只属于少年时期的池尤的手,和他死去之后的手并无什么不同。同样没有分毫生气,让人怀疑他皮肉之下流动的血液是不是天生就是冷的。
但这还是江落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和池尤牵手。
江落不适应地往外扯了扯,但握着他的手力道看着轻柔,实则不宜挣脱,池尤反倒握得更加用力,他回过头笑着道:怎么了?
好兄弟,江落皮笑肉不笑地道,放手。
稍微忍耐一下,池尤朝他歉意一笑,长辈派了丫鬟小厮沿路看了我们,你才刚入门,要是我不和你表现得亲近些,剩下的八年你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江落恍然大悟地看着他,所以说,我还得感谢你?
池尤不急不缓地道:不用谢。
呵。
江落反握住他的手,五指插入池尤的五指之中,笑意盈盈地道:既然如此,那就做得更彻底吧。
池尤一愣,低头看了看两个人十指相扣的手。江落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前,拽了拽他,侧头回望,眼尾带着点似有若无的挑拨笑意,少爷,该走了。
池尤被他拉着走了两步才回过神,他看着江落的背影,眼中暗光一闪而过。
这位江家少爷,竟然意外的有趣。
*
池家的长辈说要见江落,实则不过是和江落一起吃个饭而已。不,说是吃饭都抬举了江落,这些长辈不过是看了江落一眼,随即就不甚在意地略过了江落,全程围着池尤说话。
江落总算知道了池家有多少人了。池尤是池家嫡系的最后一脉,除了嫡系,池家一共有六支旁系,族老则有四位,各个都是池尤祖父辈的长辈。
吃饭时,这些长辈足足来了十一二位。一顿饭下来,他们根本就没吃几口饭,而是一人一张嘴不断冲着池尤说话。
你已经成亲了,就要担起整个池家了。别跟以前一样无所事事,小时候闯了那么多祸还要我们给你擦屁股,以后难不成还能给你擦一辈子?
你既然是嫡系,就要一切做到最好,可别跟你爹一样丢人你们嫡系名声臭不可闻,把我们旁系都给拖累了。
吃饭的规矩都忘了吗?别给他夹菜,他自己没长手吗?
老祖宗在上,吃饭细嚼慢咽,你吃这么急赶着投胎呢?真是饿死鬼托生,怎么教都改不过来。
说你半天你也不吭一声,就知道吃,你还能有什么用?
池尤面色不变地将菜放进了江落的碗里,继续吃着饭。
江落看着他用餐,少年人坐姿端正,面色淡淡。一举一动优雅得像是教科书,这还叫赶?
他要是再慢,这场饭是不是得吃两个小时才能填饱肚子?
这十一二张嘴就没停过,他们好像将教训池尤当做一件荣誉一般,训斥池尤一句,就能让他们产生旁系压下嫡系的快感。你说一句我就要说上两句,池尤从头到尾都被挑了遍刺,让人觉得池尤活着好像就是一件浪费空气的事情。江落被他们忽视得完全,但一顿饭下来,他也没有了一点儿胃口,只觉得自己被一群嘈杂的鸭子包围,声音吵闹得让人神智处在爆发的边缘。
江落从池家这些长辈的身上看到了他的父亲江平成的影子。
这让他烦躁极了,甚至想要掀起桌子走人。但现在显然不是他发脾气的时候,江落面上维持着笑容,低头看着饭粒,无人能看出来他心中的戾气正在逐渐汇集。
终于,这些人全部在压制池尤的过程中找到了满足的成就感。他们昂首挺胸,犹如打了胜仗、又像是成了真正的嫡系一般端着姿态从餐桌旁离开。
一桌子没有被怎么动过的丰盛佳肴已经冷了,香味扭曲成令人反胃的油腻味道。池尤转头看向江落,你怎么不吃?
江落瞥了他一眼,拉长声音道:没胃口。
他尚且忍不住怒火想要封上那些人的嘴巴,池尤究竟是怎么忍住的?
池尤看向了桌面,指了指不远处地一道香酥鸡,你可以尝一尝这道菜,厨子的拿手绝活,皮酥肉嫩,鲜美多汁。
算了,江落不客气道,我怕上面会被喷上哪个人的口水。
池尤笑出了声,他轻轻放下碗筷,哼笑道:所以我只吃我面前的菜。
江落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还能笑得出来的,索性直起身,你吃饱了吗?吃饱了就走。
池尤拿过手巾擦过双手和嘴唇,才站起身道:走吧。
刚刚吃的那段饭是午饭,但午时的天色还像是傍午太阳落后的昏暗。空气冷冽,江落深呼吸一口气,寒气入口,却没浇灭他心口的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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