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闻昭微微偏过了头,他的脸在眼前,灯下,显现出了几分少有的憔悴,他在意识迷糊间,反复说着一些话,颠来倒去的,江淮也听不懂说的什么,只见到他如墨的眉峰敛起,揣测他应当做的是噩梦。
发烧的时候确实容易做噩梦。江淮如是想道。
止住了血,江淮帮他把衣裳重新穿起,当触碰到他手的时候,发现他在轻微颤栗。
手面还是烫的,厉闻昭的呼吸猝然急促起来,他在梦里说着梦话,声音低哑,像是祈求,一遍又一遍:“不要,不要……”
江淮犹豫不决,不知道要不要安抚,他对厉闻昭的抵触,多半来自于一种恐惧,好像只要一看到他,就会不自禁的加快心跳,坐立难安。
他怕惹厉闻昭不高兴了,苟不住命,又怕选错了路,改不了结局。
满腹的心事,无法言辞,最后,他还是去握住厉闻昭的手,轻轻拍打,想让沉在梦里的人,好受些。
厉闻昭在梦境中挣扎,那些过往的回忆把他越拉越深,他沉在漆黑/逼仄的冷水里,快要窒息。
溺水的人,找不到任何的支撑点,只能任凭身体无法控制的朝深渊沉陷。
厉闻昭的手在这一瞬失了重,将他自己从梦魇的余烬中拽醒。
眼前的光点模糊不清,无法聚焦,他像是溺水刚获救的人,压抑不住的咳嗽起来,想要把咽下去的水都吐出来,为此,他每一声都咳地极为用力。
再回神时,有一道身影挡住了那点微末的光,目光最后聚焦的地方,是江淮的眉眼。
江淮身形清瘦,却在背后的灯下被无限放大,厉闻昭看着他的眼,感觉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的眼里像是浸了水,忽闪忽闪的,连肤色也被烛火映地不太均匀。
江淮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把目光移开了。
屋子里鸦雀无声。
厉闻昭静了片刻,忽然开口道:“扔得挺准。”
声音嘶哑,像是被火灼烧过一样,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话了。
江淮本想据死不认的,结果被这么一说,反倒哑口无言,厉闻昭总是可以用一句再轻不过的话把他轻而易举的拿住,好似在意的人不是厉闻昭,而是江淮自己。
“我那不是有意的,我以为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江淮深吸了一口气,撑的两个腮帮子鼓鼓的。
见厉闻昭不说话,他又从百宝囊里掏出一方手帕,想要给他拿去擦汗。
厉闻昭眼眸垂下去,见江淮背对着光,把手帕捏的很紧,像是在害怕,他眼睛时不时会偷偷看向自己,然后又移开。
他在害怕自己?厉闻昭摸了摸腰腹上的伤,大概知道了什么,最后低低“嗯”了一声,没再说其他的话。
人还发着烧,意识也没有太清醒,神乏体累的,他很快又闭上了眼。
江淮看他醒了,想起这屋子不大安全,连忙又说道:“师尊,我们可不可以换个地方睡觉?”
厉闻昭没有说话。
“这屋子里……有东西,”江淮小声和他解释,“就在地底下,我听见了。”
厉闻昭撑坐起身,问道:“你害怕?”
或许是发烧的原因,他的脸在光线映照下,透着薄红,连声音也低柔了几分。
江淮轻轻点头。
厉闻昭默了片刻,大概是习惯了伪装,他此时坐姿慵懒闲散,如果不是刚刚替他医治过,江淮也很难想象到这样的人,会发烧,会受伤。
“如此,那便走吧。”他接过手帕,说道。
江淮松了一口气,上前去扶他。
厉闻昭下意识避开了,他不大习惯与人亲近,也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但发着烧的人反应还是稍稍慢了,江淮已然碰到了他的身体。
江淮的手很凉,先是扶住他的后背,然后让他借着自己的手臂力量,撑起身。
厉闻昭在他的搀扶下站起来,只觉得浑身酸痛,像是烧到骨头了,一动都抽心的痛。
这种感觉,只存在于他幼时,那些碰不得的回忆里,而今旧梦重现,他深陷其中,再难克己。
他推开江淮,保持了一贯沉着冷寂的模样,只是这装出的样子里,没了神气,面色泛灰。
007已经把整个寨子都探了一遍,急急忙忙地飞回来报告,结果刚进来,就看见厉闻昭醒了,惊讶不已。
【宿主宿主,他伤好了?】
“没好,我和他说这里有危险,他就同意换地方了。”江淮在心里和它对话。
【别说这里了,我刚刚去把这整块区域都探索了一遍,】007和他汇报,【发现整个寨子都是这样的,那些建在坡上的竹楼里,摆的全是棺椁。】
“棺椁?”江淮以为自己听错了,“全都是?”
【是啊是啊,】007说道,【每个竹楼里都是,只有像我们这样的矮平房里不是,但是吧,我总觉得,我们这里也有,兴许是埋到底下了。】
它这一语,突然惊醒了江淮,江淮蓦然想起自己在梦里听见那些声音,一字一句拼凑起来,好像确实和当前的处境很符合。
赶尸人,棺椁,血月,这三个东西连一块儿,怎么想怎么渗人。
“怎么了?”厉闻昭见他站住不动了,沉着嗓音问道。
“师尊,我们目前处境好像不大好, ”江淮慢吞吞的说道,“这寨子里好像全都是那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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