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大和尚的喉咙深处发出了好似痛呼又或者怎样的声音,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有起来。
本来还因为他的高声惊扰有些不快的纪墨,之前还在心念这等粗声不似和尚气度的纪墨,一脸震惊——这是发生了什么?!
寺庙被攻占?开什么玩笑?
难道是灭佛?
不对啊,朝廷灭佛也不是这个节奏啊。
收拢田产,责令僧人还俗,以度牒约束僧人数量,这才是朝廷灭佛的举措,一并杀死是什么鬼,难道不知道大部分和尚之前都是普通的农民吗?少了农民,谁种田,又从哪里来的粮食?
乱兵?
就算是乱兵,难道不应该裹挟僧人为匪吗?劳动力啊劳动力,也不是都这么杀了了事的吧。
和尚基本上也没什么政治立场,世外人,还不是谁拉过来就是谁的,除了少数和尚算是背景深厚,“娘家”关系复杂之外,大部分的和尚,当民当兵,不都是上面一句话的事情吗?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纪墨在边缘急得掐手指,他看不到利箭过来的方向是怎样的,只能听到前面似乎是很乱的,又看了一会儿,没有人往这边儿走,或者说本来还有想要过来的,看到纷乱,纷纷散了。
绕个圈儿,能够看到一些地方的老僧模样的人,不跑不躲,当地结跏跌坐,闭目默念经文,神态端庄,犹若佛像。
与之相比的则是前面的喧哗之声,带着些火光,往后面蔓延。
日暮时分,逢魔时刻,却是这样的场景,这、这、这……
纪墨呆了一会儿,方才想到那些年轻和尚可能知道一些什么,便直接下到石洞之中。
石洞之中,一片静默,很多人,也在结跏跌坐,他们的怀中抱着箱子,这会儿那些箱子被整齐地堆放在一侧,这些人,有序无序地,围坐在一起,正中空出一个位置来,好似等待着什么出现,又像是等待着什么发生。
无意中落到正中的纪墨有一种古怪之感,他倒像是什么被召唤的产物似的,不过他也知道这就是自己的错觉,他们等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结果。
石洞昏暗,并没有点灯,像是一下子就进入到了深夜,有风过,只空气怕是不那么清新,和尚们谁都没有说话,让本来想要听到一点儿因由的纪墨失望了。
外面,地下,两片天地,各有不同。
纪墨一时看看上面,一时看看下面,上面的变化是终于看到了着甲的兵士进来,他们的甲胄分明,看着正规有序,并不像是乱匪的样子,倒像是正规军,朝廷的兵。
难道真的是灭佛?
他们一路进来,一路烧杀,所有的房间都被进去过,里面的东西,很多被带出来,也有很多直接做了点火之用,其中经书就是最常见的点火之物。
保存良好的经书很容易引燃,点着之后往房顶上一扔,很快,火光就直接冲天了。
这些兵士之间并不废话,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做什么的样子,十分有序地进行着搜捡和破坏,等他们走一圈儿离开,上面便已经是处处火光了。
一个还在活动的和尚都没有,那些年轻力壮的和尚被杀死也就算了,那些年长的和尚,没有反抗只是坐地念经的和尚,也没能逃过一死。
横刀一扫,所向披靡,又哪里有什么能够当做障碍?
刀刃卷了,换新的砍过,实在不行,还有长矛刺穿,人体就好像是柔软不堪的豆腐,一刺即破,连兵刃入体之声都几乎没有。
一切仿佛一场默剧。
甲胄撞击之间发出的声音,脚步踩在地面发出的声音,奔跑的,或者还有念经的,再有火烧木料的噼噼啪啪,不时还能听见倒塌声,看到那被火焰缠绕的不堪重负的房梁坍塌。
兵过如篦。
等这些甲胄兵士离开,寺内,纪墨眼中所见,已经是一片火海,什么都没有了。
大火足足烧了三日,第四日上还有余烬,水缸之中的水都熬干了,翻着肚皮的鱼,不知道是不是被煮熟了。
下方用力,石板被推起,上面的水缸移位,终于,年轻的和尚从洞中探出头来,确定外面没问题了,这才带着人往外走。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化作白地的法华寺。
“师兄,我们该怎么办?”
“都走吧,这里没什么好待的了,出去之后就说是还俗的和尚,不会有人计较的。”领头的和尚说着念了一声佛号,“现在还俗的和尚多,没事儿的。”
一众和尚迟疑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先动,他们对寺庙是有感情的,但这样巨大的灾难之后,又有多少感情值得他们坚守呢?
“师兄保重!”
有一个和尚率先说着,双手抬起,像是要合十,可最后行了一个抱拳礼,之后一转头直接走了。
后面的和尚也动了,三三两两地,跟领头的和尚告别,各自散去,远远地,能听到有结伴而行的和尚问要去哪里,有人说要先回家看看。
“师兄你呢?”
也有人没有动,询问领头的和尚。
“这里已经没法儿收捡了,再留在此处,若被查出,恐有麻烦,我也要走了,以后、以后若有机会……”
他没有说之后的话,显然一切都是不确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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