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人来了。”
王九郎冲其中一个匠人招呼一声。
那个大胡子的匠人就是王大匠了,他闻言抬头看过来,脸上的各种木屑石粉混杂着汗水,一时间竟是看不出人长什么样。
旁边儿一个年轻匠人舀了一瓢水递过来湿了布子,王大匠拿着布子在头脸上一擦,浓重的粉尘就被擦下来,露出一张发红的脸庞来。
“来了,过来,看看这园子。”
王大匠对纪墨亲切一笑,招手让他过来。
纪墨应了一声,忙过去,到了王大匠身边儿,才看清楚他让自己看的是什么,是一个沙盘。
园子的构造格局,在沙盘中显现出来,老实说,这个沙盘太简陋了,所有的建筑在上面都是泥土构造的,不够精细生动,只大略表明一个方位罢了,倒是地形上,高低错落,还有几分可看之处。
“你看看,咱们现在在哪里?”
王大匠一上来就考他,这题目却算不得难,纪墨一路走来已经在看了,这会儿直接指着一点说:“咱们现在在这里。”
“好,不错!”
王大匠赞了一声,“有你爷爷的天赋,看来我是没什么能教你的了,你也不要说在这里学什么,就是给我帮个忙吧,也让我看看,你学到了几分。”
这话说得极客气,并不因孙爷爷低头,他这里就把头高抬了一分,倒不像是故事之中那个因为酒后胡言得罪人的样子。
“伯伯客气了,爷爷说让我跟伯伯好好学的。”
纪墨并不应承这样的话,虽然也不想拜师,免得受人挟制,可到底是来学东西的,态度还是要有的。
王大匠笑着摆了摆手:“别跟我客气,你爷爷可不是这样的脾气。”
他这一说,纪墨不好说话,笑笑罢了。
他跟身边儿的匠人说了几句,又叮嘱了王九郎几句,就拍了拍身上的灰土,亲自带着纪墨往外走,“走,先去看看,知道是个什么样子,之后再说,你也留意着,看看哪里还有不同,指点指点。”
这话又说得更客气了,王大匠笑呵呵的,不以为这样的话是低三下四,王九郎却是脸上带着几分怒色,瞪了纪墨一眼。
显然外面流传的故事还有几分是真的,王大匠的儿子可没他那么谦虚。
纪墨不好再怎样推辞,嘴上也跟着客气了两句,一不留神,说了一句“爷爷也夸大匠技艺好的。”
“谎话!”
王大匠直接板了脸,声音不高地斥了一句,他一脸的大胡子,方脸庞看起来就端正又有威严,纪墨被吓得一跳,以为惹人生气了,正心有惴惴,便听王大匠说:“你爷爷才不会夸我好,他呀,就只会骂人,夸人是不成的。”
这话中的亲近之意,让纪墨听着安心,却也赧颜,孙爷爷和王大匠共事的时间可不短,两人之间的了解,可比自己道听途说的那点儿更多,他这里瞎掺和什么啊!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他什么事儿。
这下可好,一不留神,成了说谎的那个,风评被害。
王大匠没有纪墨这份心思纠结,直接问起了纪墨孙爷爷的身体如何,在纪墨面前怀念了一下孙爷爷曾经的做派,也给纪墨说了说那些故事。
“我们这些人,最怕的就是你爷爷,那打骂,说来就来,狂风骤雨一样,有的时候都让人摸不着头脑,打得疼了都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他一说,这才明白,可不就是做错了吗?”
王大匠并不讳言自己曾经受过孙爷爷的打,却不是那种记仇的样子,反而很是不放在心上。
“学艺先挨打,连挨打都不曾,能够学到什么东西,你爷爷是真的教我,我挨他几顿打又算什么,我倒是真想拜你爷爷为师,可惜了,你爷爷不收外姓子弟。”
王大匠说起拜师这条,还是心中有憾。
当年大匠想要当营造师,可是太难了,没个好的路子,到那里就是顶天了,营造师都是自有传承,可看不上他们这些从手艺起来的匠人,大匠也不过是大点儿的匠人罢了。
也就是孙爷爷,并不带着这样的偏见,该用还是用,该教还是教,少有藏着掖着的,看着就大气。
王大匠念着他这一份儿好,这才在时隔多年之后,明知道可能有些挂碍,却还是收了纪墨过来学习,不为别的,教了一点儿也是恩,该还。
说了些题外话,这现场也转了大半,王大匠直接问纪墨可看出本朝风格如何?
半点儿颜色都没有的木架子,能够看出房舍框架来,却还都是原木色的,难道要从大小框架上看本朝风格吗?
纪墨并未去过京中,却也见过其他几座城中的建筑是怎样的,旧的那些不说,新建的,都可谓是本朝的风格了。
“尚简。”
纪墨斟酌着回答,不敢多说,只怕露怯,他也不想给孙爷爷丢脸。
王大匠笑着点头:“不错,可知为何如此简洁大方?”
这一问,有点儿超纲。
纪墨琢磨了一下,“尚武?”
当朝的皇帝算是叛军起势,这个“尚武”之说,只差说他们粗犷武夫,不懂欣赏精细婉约之美了。
“笨,没钱啊!”
王大匠一个巴掌拍在纪墨头上,用力不大,却透着亲近。
听着他小声说过之后的大笑声,纪墨脸上也不由露出了笑容来,这种听起来犯忌讳的话题,的确很容易就拉近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好像新认识的同事,聚在一起吐槽老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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