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这一身伤,再剩不下半点其他东西。
医生的话将他游离于九霄之外的魂魄唤了回来:“樊先生,劳烦您配合一下,你身上还有些撕裂伤……需要处理……”
他说着便去够樊青河的裤子,可这却勾起了那人不愿意想起的一些片段。
樊青河想也没想,一把挥开那医生,又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反射性地弓起上身支棱起脖子,对着床下呕吐起来。
护工见状,忙端着垃圾桶去接,一时间病床前酸臭味弥漫,医护人员都忍不住挪开了脸。
樊青河自昏迷起就没吃多少东西,等吐完食物残渣,就只能来来回回吐些酸水。
护工帮他顺了顺背,又拿湿毛巾将他口鼻拭干净。喝完水漱完口,樊青河才终于从这番动荡里缓过劲来。
他冲医生道:“我自己来。”
“可是您腿上有伤,不便动弹,很有可能扯开伤口……您不用担心,之前您昏迷的时候,也是我帮您上的药……”医生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樊青河骤然变了脸色,抓起床头柜上看望的人送来的鲜花水果,一股脑地朝着他们丢了过来。
“我说滚,都给我滚!”
众人不敢开罪他,努力闪躲还是挨了几记打,通通挂了彩。
医生护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畏惧,忙将伤药放在樊青河顺手的地方,匆匆退了出去。
樊青河伏在床沿上剧烈喘着气,脸上的怒意还未褪,就演化成了悲哀。
若是换了他从前的性子,若是害他的不是秦庄,他定要让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就因为他知道秦庄受的伤有多过分,知道这一切都是冤冤相报,他这口气才堵在胸口发不出来。
帮扶的人都被他赶了个干净,樊青河左看右看寻不到其他人,只能自己拿出备用机来,拨通了亲信的电话。
“把那三条狗给我宰了,还有姓郑的那畜生……”
樊青河刚说完助手的名字,就听亲信在那边问:“他怎么了?您平时不是挺信任他的吗?”
“他睡了老子的人!”樊青河攥着被单的手用力到近乎扭曲,恨声道:“永远别让我看见这狗东西!”
亲信在那边忙不迭地应承,而樊青河在挂断电话后,也脱力地躺回了床上。
随着他呼吸声的渐渐平复,病房里重新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说来好笑,他有通天的财力与权势,到了受难时,却连一个体己的人都找不到。
叔伯们来,只为利,操着看不见锋芒的刀枪在病房里互搏,都想等自己死后能多分一杯羹。
旧日情人、狐朋狗友,也不过是两盏酒换来的交情,少通来信,这时也不会为自己的痛苦伤多少脑筋。
自当年被秦则诚害过以后,他再不相信任何人。如今,也没人肯认真待他,用热血来暖他一颗心。
想将秦庄放进心窝里,那人却将他视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报应吧。
樊青河努力从仰躺换成侧躺姿势,伸手够到那药瓶,用棉签沾了膏药,艰难又屈辱地给自己抹起药来。
秦庄被关在鸟笼里,日日有人照看,吃喝拉撒都有佣人负责,倒也难得过了几天清闲日子。
他不知道这是樊青河下了那“谁也不许动他”的令,还以为那人或死或昏迷,没空搭理他,便静静做着逃亡打算,等待陆寒江过来接他。
许是报复完樊青河后心情不错,他还在笼子里哼起了歌。三年前的流行歌曲,现在听来有些陈旧,但于他而言已是难得的消遣。
佣人正拖着地,听他歌声,十分不解地看过来,问:“你怎么还有心情唱歌?”
秦庄一改从前那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反问他:“为什么不能唱?大仇得报,我恨不得再买两挂鞭炮放来庆祝。”
他抓着栅栏,满心愤懑尽化针言喷吐而出:“我恨他,恨不得他死,恨不得这辈子从来没见过他,要是能有下辈子,我过奈何桥时也得一碗孟婆汤喝下去,把他忘个干干净净,连魂魄里都不沾他半点痕迹。”
佣人看他疯癫神态,摇了摇头,拿好清扫工具就走,秦庄的声音却仍从后面远远传来:“他以为装腔作势、讨乖卖好我就会原谅他吗?做梦!他让我当了三年婊子,就是再来三十年,三百年,我照样恨他!”
秦庄坐回褥子上,身体已经缓和下来,嘴里却仍在骂:“他毁了我,他害我,我这辈子就爱过他一个人,他这么对我……”
骂着骂着,又想起从前,抬手去抹发疼的眼,只抹到一星泪痕。
就那么一点,再没了。
樊青河住院的不知道第几天,亲信照例给他带来公司的文件、家族的要务,却又附耳过来,道:“本家,您让我们盯着的那个姓陆的小子,本来都送上了飞机,又来了个人间蒸发。”
樊青河一边批文件,一边道:“本来还想饶他一命,既然他自己找死,那也没必要手软了。”
亲信:“还有一件事,您的手机——落到秦少爷手里,没拿回来的那个,这几天多了几条短信资费。”
樊青河写字的手一顿,笔芯都险些折在纸上。
亲信没把话挑明,可樊青河已经明白了其中因果:是秦庄指使的,他还想从自己手里逃走。
樊青河一时再顾不得什么公事私事家族事,只将手边一堆文件并着承载的小桌都扔到了地上,砸出惊天动地一声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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