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风眠在寻找,寻找逃生的办法。
从发觉这是后周宝藏以后,他的思路清晰了许多。既然是宝库,便是要给人取的,也肯定不会将人困死在这山坳之中, 极有可能还有别的出路。
山石崩摧的声响震耳欲聋, 仿佛所谓天塌地陷的末日已然降临。
在哪,究竟在哪?
秦庄此时也已醒了过来,他如往常一般想去水潭边洗把脸,却又忽然惊叫起来, 指着潭水给曲风眠看。
只见昨日还平静无波的深潭,此刻就像被烧沸了一样, 咕噜咕噜冒着泡。
曲风眠伸手去探,触感冰凉,并不滚烫。心情便骤然轻快起来,对秦庄道:“有了。”
他驱动轮椅到林子前, 挥动雁刀斩下几根碧竹, 将它切作几段后绑到腰间。又削了几根细细芦管,令其刺穿竹筒间的分隔, 这才回到秦庄身边。
“走吧。”他舍弃轮椅,将芦管递到秦庄唇边,带着他一跃而下。
深潭之中水逾千尺,冰寒之意转瞬便侵入体肤。
曲风眠竭力在水中睁大双眸,去观测水流的动向,判断真正的逃生之路。
然而这一路并不十分安稳,因山体崩塌的缘故,地势变动、大量空气涌入其间,导致地下水变得湍急无比,随时可将人卷入深渊。
曲风眠一开始憋气前行,待后来便借助竹筒中的空气呼吸。秦庄一直乖乖任由他抱着,只是随着行进时间的增加,也感到难受起来。
水涌进鼻腔,灌进咽喉,这感觉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像极了那场焚天的大火。
那些丢失的记忆慢慢在脑海中复苏,与林敛的对峙、藏宝图、杀人灭口……
秦庄呼吸不上来,只在影影绰绰的光线中,看清了曲风眠的脸。
他们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水幕,却好似隔了一个前尘。
在那里,没有仇恨、没有伤害,也没有侮辱。
只有一个爱着他的曲轻侯,拐着懵懵懂懂的他上了床,又带着他在车水马龙的街道里拿到了一盏花灯。
“我可不喜欢穿白衣,倒是那些武林正派,恨不得天天标榜自己纤尘不染似的,什么素衣都往身上套。”
“可他很好看呀,像你一样。”
“不过几文钱换来的纸灯而已,也值得你这么高兴?”
那时,曲风眠会用低沉喑哑又深情的声音,唤他“元宝儿”。
不是“狗奴才”,也不是“贱人”,而是由他所取的,专属于他的称呼:元宝儿。
许久未见的眼泪充斥上眼眶,又很快便汇入水流中,消散无痕。
秦庄陡然记起,他是爱过曲风眠的。
所以才会让他登堂入室,与他交颈而眠。
才会在得知他“死讯”后魂不守舍,用忙碌的杂事填满自己的生活。
才会一路忍下那些摧残与折磨。
原来他从始至终恨的人,只有自己。
若不是他莽莽撞撞地救下曲风眠,林敛也不会盯上他。
若不是他引狼入室,爹爹和哥哥也不会死。
若不是他一意孤行,苏然也不会死在林敛手中,他和曲风眠之间,也不会变成这样。
许是已经靠近出口的缘故,前路变得越发艰险,充斥着各种暗礁和坚石,还有数不尽的急流。
曲风眠一直专心致志地望着前方,浑然不知秦庄已经放开了芦管,在用一种近乎绝望的悲伤眼神看着他。
在下一波汹涌的暗流袭来时,秦庄挣开了曲风眠抱着他的手,将那人向着光源处推去。
曲风眠的眼瞳在刹那间缩成了一个针点,他眼睁睁看着那个人以一种无可挽回的姿态往深渊里坠去,脸上却带着释然的笑容。仿佛在这一刻终于卸下了所有重担,也放下了一切。
爹爹,我完成了对你的嘱托,找到了失散的小少爷。
宝藏给了他,我这条命也给了他,咱们秦家……再不欠他什么了。
爹爹,我很后悔。我应该听你的话,不该涉足武林,也不该与他们产生什么牵扯。
庄儿没能成为你所期待的模样……你能不能……原谅我呢?
暗礁撞上脑后时,一切担心与忧虑似乎都不复存在了。
他坠入一片温暖的港湾中,而父亲和哥哥,微笑着向他伸出了手。
“秦庄!不!”
曲风眠调转方向,向着深渊奔赴而去。
那里有他此生最重要的人,也有他遗留下的一颗心。
“嘭。”
曲风眠带着秦庄浮出水面,将他一路抱到河岸上。
“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曲风眠神经质地重复着这样的话,将双手放在秦庄胸膛上反复按压。
“醒醒,醒醒。”曲风眠焦急地拍打着秦庄的脸颊,渴望他能给予自己一点回应,哪怕一点点都好。
秦庄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弯成弓状,有水流从唇舌间涌出,人却一直没有苏醒。
“不许睡过去,我命令你,这是命令!”曲风眠从未这样惶然过,仿佛有人刺穿了他的胸膛,攥着他的心脏往外拉扯,拽得鲜血四溅经脉崩离,痛彻骨髓。
“你醒醒啊,求求你,醒过来好不好?”曲风眠跪在他身边,与他脸颊紧挨着脸颊,面上满载着悲哀与凄怆:“我再也不会伤害你了,我们重新开始好吗?我不怪你了,我不恨你了,你活过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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