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南亭痛得脸色发白,豆大的汗珠没命地往下坠,
得买点药, 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药店开着门,不知道这么晚了还有没有人接单, 不知道余额还够不够。
他去衣兜里找自己的手机,却又像被电倒一样栽倒下来,捂着胃部缩成一团。同样摔出来的还有一个钻石手表,银光璀璨,价值不菲,是今天下午任书宁找上他时,带给他的东西。
这表本就是属于路南亭的。都说穷人玩车,富人玩表。他闲的无事,便盲目跟风,买了一堆放在家里展览,惹得秦庄说了无数回,怪他乱花钱。
他那时候风光正盛,自己的钱用得心安理得,秦庄算起来也就是他名下公司里签的一个小艺人,按道理是不能对大老板这么耳提面命的。可他那时候就吃这套,经那人枕边风一吹,竟真的收敛下来,老老实实将工资上交。
未曾想,这表竟辗转落到了任书宁手里,还被他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
这样一个物件,用来补那些窟窿自然是不够的,但已足够自己维持一段还算体面的生活。
他本打算过两天有空了就拿去当掉,不曾想会在这个时候摔出来。
但它的出现仿佛在路南亭心里点燃了新的希望,他抖索着手去拨任书宁的电话,盼他行行好送自己去医院——这次的胃痛来得猛烈急促,他已不期盼几粒药丸能让自己熬过。
像是在嫌他的状况还不够糟糕一样,紧随其后的,心脏也开始不正常地抽搐起来。
路南亭痛得神智迷糊,视线也渐渐变得发散。在手机从手掌中滑落下去的瞬间,也不知误触了哪个视频软件,里面突然传来某颁奖典礼的激烈掌声。
那个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声音在掌声中响起,愉悦的、满足的,在说:“我能拿到这个奖项,首先要感谢的,就是我演艺之路上的良师、益友——宋先生。这个奖项,不止是属于我的,也是属于他的。在接下来的路途中,我会呈现出更多优秀的作品回馈我的观众,谢谢你们,谢谢!”
路南亭此时已经看不见什么东西了,却还是从嘴角勾起一丝凄凉又讽刺的笑容。
真好啊,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踩着自己当垫脚石,利用完了,便转投他人怀抱。
秦庄,你够狠。是我看错了你。
如果能够重新来过,我宁愿从未见过你。
在漫长的几次自动重拨之后,电话终于被接通。任书宁微带倦意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语带询问:“路老板?这么晚了,您有什么事情吗?路老板?”
而本该给予他回应的人,已僵躺在地上,停止了呼吸。
在漫长的困厄之后,路南亭醒了过来。
这种感觉并不十分美妙,头疼,胃也疼,仿佛烂醉一宿又一觉睡到天亮,能清楚地感到胃在被酸灼烧。
在短暂的混沌以后,他发现身边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赤着身子跪坐在他身边,被子盖到腰间,身上还残留着昨夜留下的痕迹,正目光熠熠地看着他。
两人头顶处是精致的水晶灯盏,暖黄的光织就出一片朦胧又迷离的景象。墙上的织锦是手工纯绣,奢华又不过分张扬,是他最喜欢的风格。
路南亭其实设想过很多死后的情形,却唯独没想过这一种:将他和秦庄第一夜后的情景重提。
路南亭对此事记忆尤深。
那时候秦庄刚出道没多久,还在男团里面混日子。说是男团,其实也不过是在划水,毕竟他唱也不行,跳也不行,无非是公司不想应付,塞到团体里面凑个人数。
但他胆大,寻着机会到同公司的剧组来试镜,恰好就碰上了来这附近吃饭的路南亭。
老板现身,导演制片们便赶紧请了他来旁观。
他在百人之中惊鸿一瞥,便看上了秦庄。有时候就是那么奇妙,一副符合审美的皮囊,一次足够梦幻的相遇,就能酝酿出爱情的味道。
秦庄时年二十四岁,正是青春无限的年纪。收拾得也熨帖干净,化了淡妆,完美凸显他俊眉秀丽的五官,站在人群之中,将别人都衬托成了绿叶。
路南亭在他表演完后点了点他,又与制片耳语几句,于是秦庄便被请去和他们一起吃饭。
两人就挨在一块坐着,秦庄全程连话都不敢多说,一个劲往嘴里塞东西,撑得像只小仓鼠。
路南亭吃饱喝足,看秦庄放了筷子,便拿出根烟来让他点。
秦庄被猝然被点名,脑袋猛地一抬,看了路南亭半晌,才支吾出一句:“我没有打火机。”
那可真是遗憾了。路南亭想。
同桌的都是些人精,也多少知道他的习惯。每次他让人点烟,就代表他看上这个人了,想和这人睡觉。
就在他以为秦庄拒绝了的时候,那傻孩子两眼一亮,认真道:“没关系,我去买,你等等我。”
于是老板、制片、导演、策划一大桌人,就一脸懵地坐在原地,看着那人跟飞毛腿似地去了又回,拿着从饭馆里买来的打火机给路南亭把烟点燃。
那时路南亭隔着袅袅的烟雾,看秦庄那双格外亮的眼,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想法:娱乐圈怎么会有这么纯粹的人。
又或者,是他入圈还浅,没来得及被这个大染缸染成污浊颜色?
那时路南亭觉得他单纯,现在想来,原来是自己最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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