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路南亭提前回了家,入目的景象,是一地破损的摄像头,和一堆被砸成碎片的硬盘。
而秦庄坐在一片狼藉中,仍在好整以暇地敲着屋子里唯一一台放映仪。
像预料的一切都成真了一样,路南亭看到如此反常的秦庄,竟有了“这才是对的”的感觉。
是嘛,如果不作妖,那就不是他了。
以秦庄的性子,怎么会那么听话地乖乖跑回来,当自己的附庸。总得作出点乱来,让自己头疼才对。
“砸,都砸了。这屋子里的东西,都是你的,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路南亭上前一步,近乎纵容地说道:“要是还嫌不够,给我来几锤子,也行啊。”
秦庄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继续做着手里的事情。倒是路南亭先坐不住,扛着被敲几锤子的风险来到他面前,将那不算轻的铁锤从他手中拿走,又执着他那双手,放在日光下细看。
这人惯是不会照顾自己的,砸些破烂而已,倒把自己一双手弄得满是伤痕。
路南亭从柜子里找来医药箱,若无其事地给他上起药来。
“不喜欢,就拆了。以后这屋子里只留你想要的东西。你不喜欢那些录像,就毁掉。只要你愿意陪在我身边,这些都无所谓的。”
他这样深情款款的,倒好似多在乎自己一样了。秦庄想。
碘酒浇上被边边角角割出的口子,陡然而来的疼痛没有激起秦庄半点痛呼,他只是享受般地感知着这一切,像一个将油门踩到最大、奔赴悬崖的狂徒。
又数日。
笼中的小鸟再逃不出猎人的指掌,当意识到这一点后,路南亭决定,要给秦庄一个家了。
也许这人一辈子都不可能与他同心同德,但那又怎样,爱本就是他一个人的事。
他精心准备了香槟与玫瑰,在西餐与甜点混合的香气中,揣紧了口袋中那个小小绒盒。
被他以买烟为由支使得跑了整整三个超市的秦庄,再回返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堪称浪漫的场景:
地上洒着金粉与亮片,桌上布置着香气四溢的晚餐,灯光半昏,暮色四合。
“欢迎回家。”路南亭穿着一身灰色西装,打理得好像一个要步入礼堂的新郎,规规矩矩立在桌边时,倒真有几分君子模样了。
他显然将自己好好收拾了一顿,发型规整有型,衣襟袖口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然而他并未嫌弃着一身休闲服,风尘仆仆的秦庄,只在朝秦庄走近的过程中打开了屋子里的音响,让舞曲弥漫在整个客厅之中。
“还记得你陪我跳过的那支舞吗?我们,重新来一遍吧?”他嘴上问询,实则已经将邀舞的手伸出,在殷切地盼望着对方回应。
秦庄记得那支舞,也记得自己曾在舞池中无数次踩到这个人的脚。
那时他们还没彻底撕破脸皮,自己还像只孙猴子般在他的忍耐线上蹦跶,可以肆无忌惮,也可以随心所欲,而不是像此刻,真真假假,如履薄冰。
秦庄缓缓将手搭到他掌心,又在路南亭逐步扩大的笑颜前,将他的手推回。
“我有点累了,让我先洗个澡吧。”
说完这句话,他也不管路南亭是何反应,放下好不容易买来的烟,转身就进了淋浴间。
热气蒸腾,围绕在镜子周围,倒映着他瘦削修长的身体。
头发刚剪没多久,不短不长,简简单单地搭着,映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秦庄知道路南亭想要什么。这么久以来的相处,他已能透过那个男人的表情猜测出一二。
将一辈子的绑缚美化为一生一世的诺言,表面上抬高自己身份,实际上跟从前也没什么两样。
只可惜我连这样的承诺都是假的,一辈子这么长又这么短,从未有人真的爱我。秦庄拿着花洒将热水淋漓洒下,如是想。
他愿陪路南亭演完这场戏,不为讨好,只为圆一个长长久久的梦,一个他也幸福过的美梦。
他像个盛装打扮的新娘一样,换好衣服,回到厅堂。
路南亭在灯火之中等着他,举杯邀他共饮,同进美食。
秦庄吃着那些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美味佳肴,眼泪流进肚里,也混成了咸腥的苦涩。
可他面上仍然带着笑意,像永远都不会有悲伤一样,哪怕周围没有聚光灯,哪怕没有台词与剧本,他还是如一个优秀的演员般表演着。
吃饱喝足,音乐再起。
路南亭将桌椅推开,让出场地,揽着他的腰在暖黄的水晶吊灯下共舞。他望向秦庄时温柔似水,仿佛那些欺骗、背叛、利用、侮辱、摧残,都不复存在了一样。
酒意微醺,路南亭望着这近在咫尺的人,难得吐露了真心。
“知道我为什么唯独选了这间房子送给你吗?”他问。
秦庄:“为什么?”
路南亭笑得狡黠,像在诉说一个仅有自己才知晓的秘密一样,道:“我们曾一起在这生活了很长时间,你工作很忙,我也事务缠身,可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一起多久,我们都像第一天恋爱一样甜蜜,即使有争吵,也不会留到第二天再解决。
偶尔会拌嘴,会争吵,会因为生活习惯的不同而闹得不可开交。很多时候都是我先让步,我一低头,你就心软,气也消了……”
他说得煞有其事,具体到枝叶末节,好像这些真的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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