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纯粹的疼从胸口不断扩散至全身,令他的痛苦持续新鲜。
晏随昏睡了将近一天一夜,再次神智清醒的瞬间,他没有一丝一毫的迷茫,他无比清醒自己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以及,身体受伤和精神的拉扯让他陷入多么鲜活的疼痛之中。
他的双眼随着睁开的动作,变得湿润,等着适应好光线,他微微启唇,声音虚弱,“爸……”
晏丛德迅速站起身,盯着他看了几秒,把手慢慢伸过去,轻搭在他肩膀上,“醒了……”
晏随眨了一下眼睛,整张脸是僵的,他问:“她…还活着吗……?”
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江璟多半当场死了,又或者,半死不活。
“你到现在,重伤躺在这里动也不能动,还在想那个女人吗。”晏丛德无法接受。
晏随缓缓动着嘴唇,直至两片失去血色的唇瓣完全闭合上。他试图活动了一下手指,软绵无力,神经迟钝,仿佛感受不到手的存在,他现在这个样子,确实不该想那个女人了。
“她没死。”
晏丛德收回手,“你再多想她一下,她就会死。”
“爸,放过她吧……”他停顿片刻,望着压抑着愤怒的父亲,“我也放了她。除了我的女儿,我都不要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晏随心口一片阴云瞬间散开了,那么多个疯狂失智的捆绑瞬间里,有那么十几个瞬间,是他清醒地在想,他不想要江璟,他太累了。现在,他遏制住许多荒唐的念头,真的决定不要了。
“你以后还会有孩子,为什么偏要那个和那个女人的,晏家不接受这么晦气的后代。”
晏随低低叹了一声,“晦气……她是我的女儿,我期盼了她六个多月,我要她,我要把她放在身边养。”
“你……”晏丛德怒气涌上心头,呵斥:“你还在想江璟,想和她复合!”
“我接受联姻。”
他一声保证落下,晏丛德立刻被安抚下来,晏随继续说:“等回国以后,我接受安排,配合订婚。”
“就为了保江璟肚子里的孩子?”
晏随扯了扯嘴角,“爸得到你想要的,我得到我想要的。我再也不会来里斯本,不会来找她,不会荒废事业,让你失望……”
晏丛德捏起拳头,“从小就教你不轻易给人承诺,既然你向我保证了,我就宽容一回。等过几天,你的情况稳定好,我们就回国,我会找人看着江璟,等她生下孩子,满月就抱回中国。”
“让王秘书去吧,她很合适。”晏随最后的要求。
“王秘书已经被我辞退了,晏家不需要背主的秘书。”
晏随动了动肩膀,稍作思考,脑中的疑心猜想都解释通了,“她帮江家人了。”
“她做了什么不重要,只看她背主背叛晏家这一点,她就注定当不了你的秘书了。”
“那就不做我的秘书,我恢复以后会派别的工作给她,让她不在我身边,我不想失去她这个人才。”
“你坚持要这样?”
晏随望着天花板,“我坚持。”
“你要提防她。”
晏随顺着他说:“我会警惕。”
*
王秘书接到晏丛德助理的电话时正是江璟醒来情绪崩溃,冲动地想下床去找自己的父母之时。她听完对方一番话,抓住江璟的肩膀,用压制性的低音盖过她的哽咽声,“江璟,你听我说,你的爸妈现在很安全,晏家会停止对你和你的家人的一切手段,唯一的要求就是,你的女儿要养在晏家,并且,从此和你没有关系。”
“这是晏随的意思。他还有一句话要带给你,他说……说:既然你恨他,恨晏家,就把你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交给他,他保证,不会再来找你,还你……自由。”
江璟撑着身体,低声呢喃:“他还活着……要我用女儿换我和我爸妈的平安自由,他是这个意思吗……”
“这是晏家的意思。我相信,晏随他再混,也不会用这个来威胁你。”
江璟攥紧拳头,低头看了看自己隆起来的肚子,她没有决策权的,她能争什么呢,她只能和自己争。弱小者注定会直接或间接被强权碾压在脚下,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法则,叫苦叫屈是最无用的话。
“谢谢王小姐告诉我这个消息,我会配合。我唯一希望的,就是能尽快见到我的父母,能不能麻烦你帮我问一下…他们年纪大了,经受不起任何折腾的……”
她轻抚自己的肚子,她对父母的歉疚深刻到一种麻木人心的地步,以至于她现在没有为孩子感受到强烈的悲伤,悲伤不是现在来的,但它肯定会来的,就在她真正和自己的孩子分开的那一天,而那一天,近在眼前。
王秘书耐心替她问好,轻声告诉她父母正在来的路上,晏随已经让人把她的东西都送回了她原先租住的公寓,江璟可以安置她的父母。
“剩下的时间,我会照顾你,直到孩子满月。”
王秘书和她并肩坐在一起,“你和晏随,结束了。”
江璟漠然地点了点头,心中没有太大的欢喜。她全心全意想的都是父母,等江父江母赶到她的病房,他们一家人拥在一起,江璟的心久违地重新热起来,她趴在母亲的胸口,手紧紧抓住父亲的肩膀,她闭上眼睛,仿佛一个重获新生的自由人,枯萎脆弱的精神,重新发了芽。
一周时间很快过去,晏随的精气神好了很多,但是还要一段时间才能下床。王秘书来看了他很多次,他决口没问江璟的任何消息,王秘书也没说。他出院要回国那天早上,王秘书去机场送他,晏随当着晏丛德的面,多了一句嘴,“女儿出生那天,我要知道所有情况。”
王秘书用余光瞥了瞥晏丛德,说:“宝宝有任何紧急情况,我会让你知道的。”
晏随垂下眼睫,“麻烦你了,王秘书。”
王秘书有些难以置信,呆住,等回过神来,晏随已经被人推远,他坐着轮椅,淡薄的背影,身上的尖刺敛去,离开了里斯本。
刚回国的两个月里,晏随几乎什么也做不了,胸口的肋骨骨折在逐渐愈合,那两颗子弹留下的伤也在逐渐好转,难缠的是他断掉的一条右小臂,石膏裹着养了两个多月了,还要在过一段时间才能拆掉,拆掉以后,还有漫长的恢复期在等他。
里斯本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晏随没主动问过,王秘书也没提起。又过了一个月,晏随手臂上的石膏总算拆了,他再次穿上板正的西装,回到公司,劳心劳力,想把失去的时间都捡回来。
他按照承诺,订了婚,未婚妻名叫单宁,单宁长相素淡柔美,性格也温柔识大体,她的父兄都是政治界的人物,政商结合,才是长远睿智之道。他和单宁订婚快一个月了,晏随不总见她,她也没有一句怨言。晏承光亲自慎重挑来的人,自然不会傲慢不可掌控。单宁很好,就是和江璟有些相似,这一定是故意的安排,连晏丛德也觉得单宁合适他,大概是认为他只喜欢一种类型的女人。
晏随开始做噩梦,各种关于江璟的噩梦,他已经决定要放弃她了,她却频繁去他的梦里扰乱他的心智。有时候,他们会在梦里欢爱,酣畅淋漓。醒来以后,晏随晕眩耳鸣,脑子里响着的,只有江璟委屈的、伤心的、屈辱的哭声,绵绵不断,折磨到他快疯魔。
白天晏随对着和江璟相似的单宁,心会隐隐作痛。单宁发现他看着她时常走神,知道他状态不好,委婉地建议他去看看心理医生,接受一些良性的心理疏导,让自己好受一点。可是晏随不想去,他根本没打算去,他知道自己怯懦又可笑,流连梦境,宁愿疯了也不想停下来。
【剧情不会往更狗血的地方发展了,请勿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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