页安回头看了眼身后几人,幽幽叹息一声,心想果然还是小殿下难伺候,在陛下身边时,他手下清梧卫无数,哪还用得着自己来干这些脏活累活?
“你能做些什么?给殿下演皮影戏解闷?没见殿下觉得你恶心吗?”他有些嫌弃地瞥了眼脚下匍匐在地的皮影师,“但凡你被抓,便已经成为弃子。我若想知道河东鬼物大军分布,皇都此时形势,乃至鬼族背后谋划——”
“问你这么个只能恶心人的玩意儿有用吗?”
页安看着在自己的冷嘲热讽下身形剧烈颤抖,满脸绝望的皮影师,直到此刻才真正确定殿下所料不错,这个皮影师果然什么都不知道,根本就是个被抛出来送死的弃子。
虽然页安到现在仍不明白,殿下所说的那句“既然他要送我这份大礼,那收下便是。”里的那个“他”……指的究竟是谁。
“鬼物大军分布,皇都局势如何,鬼族背后谋划……这些问他自然没用。”
这时却有一道疏朗悠然的苍老声音响起,有一位灰白头发的老者出现在门边,负手踏入屋内,姿态从容,神情自如,微笑看向主座的萧崇琰,缓声开口。
“想知道的话——当然应该问我。”
这道声音响起后,屋内众人神情各异。
页安神色复杂地看了那老者一眼,拱手微微施礼,随后退回墙边,不再言语。而在老者声音响起的同时,那皮影师已经无声无息毙命,没有人为他分去一个眼神。
若空轻叹口气,收回袖中佛光,望向那突然出现的老者,神情有些不忍。
主座边,顾璟一脸严肃,严正以待,对老者的出现没有任何反应,正目不转睛盯着萧崇琰喝药。
被他严密盯梢的萧崇琰面无表情,喝尽最后一口汤药,立刻便咬下手中的蜜饯,等到嘴里苦味渐散,这才抬眼去看来人。
他们对来者的出现并无意外,因为众人今夜在此,本就是为了这位老者。
这位河东三大派资历最老,地位最高,也是最受尊崇的名士。
守一派领袖,端肃。
而对于萧崇琰来说,眼前这名老者却还有着另一重更为重要的身份。
他神色冷淡地注视着站在下方的老者,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明显的失望情绪。
“等你很久了,端老。”萧崇琰有些疲惫地微微阖目,停顿半晌,才接着说出下半句话,“东璜王朝帝师……太傅大人。”
眼前的老者,是东璜女帝萧珞少时的先生,亦是萧珞与萧崇琰姐弟二人尚且弱小无力,在东璜宫廷中艰难生存,陷入绝境时,唯一那个向他们伸出手的人。
若没有端肃,便不会有后来名震大陆的女帝萧珞,而萧崇琰也早就会死在那一个冰冷绝望的冬天。
所以萧崇琰始终对这位老者保有一份敬意,而女帝萧珞一直将端肃视为自己最信任的先生——
可如今端肃在河东所为,却恰是利用了女帝的这份信任,断然背叛,不留一分余地。
萧崇琰从不会容忍背叛,也从不在意他们为何背叛,但对于端肃,他却必须替萧珞问个清楚。
“端先生,你为什么要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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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
端肃的神色有些怀念:“端某远离朝堂已数百年,这个称呼亦许久未曾听过了……你能知晓此事,看来陛下确实对你十分宠爱。”
这位眉发皆白的老者负手而立,环视屋内众人,最后目光落在神情平静的萧崇琰身上,眼中笑意越发分明。
“殿下会怀疑到许意,原在我意料之中,但殿下是什么时候怀疑我的?”端肃有些好奇地问道,“今夜这番布局,若只为杀一个皮影师,未免太过兴师动众。”
“从一开始。”萧崇琰的声音一如既往平稳,“你不该动那封红莲密信。”
端肃闻言神情微变,随即低低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
“从最开始你便已在布局,假作病重无力,困于床榻,实则是为了掩人耳目,在暗处操控一切。
“皮影师放入陈前水身上的鬼念看来早已被除去?他刺伤页安,偷袭申应,想必都是在你们安排下的将计就计……最后你又让顾璟离开身边,做出一副孤身一人姿态。”
端肃的语气悠然平和,将萧崇琰的布局缓缓道来,满含赞叹。
“如此巧合,自然令人心动。”
“既然你已经看出这个巧合,也确定皮影师入局,今夜必死无疑。”萧崇琰神情平静,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所说有多么惊世骇俗,“你又为何还要来赴死?”
站在一旁的页安霍然抬首,不敢置信望向那个气定神闲的老者,心道这怎么可能?
端肃与皮影师不是已经联手?他为什么要将皮影师推入殿下的局,亲手葬送自己的合作者?
他已经站在了陛下的对立面,如此作为,难道不怕鬼域报复吗?
“端某身为帝师数百年,前后辅佐两任帝王,又怎会不知鬼族的可怕?”
端肃似乎并不想回答萧崇琰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话,便如在向页安解释一般。
“待鬼族占据河东十二郡,鬼域投影落下,此方小天地自会破碎自毁,届时河东将从东璜王朝的版图上消失,而所有鬼族自然也将一同丧命于此,从此再无后顾之忧。”
他在说到以河东十二郡自毁换取鬼族全灭时,脸上神情十分理所当然,没有半分迟疑犹豫,似乎眼下河东十二郡数十万百姓为此而沦为鬼物,河东大地一片生灵涂炭,不过是理所应当,再寻常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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