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纹轻晃,露出熟悉的九天流云与漫山琼花。
萧崇琰微微一怔。
——那是八百年前的流云巅。
落河学府大典将近, 流云巅上春意依旧,却只剩下形单影只。
白衣的仙尊抱琴站在树下,沉默地望着漫天琼花,脸色一片苍白。
他的身旁落了满地的琴谱。
先前在流云巅上, 以衍魂术看过那道分魂记忆的萧崇琰知道,景珩是在搜集世间琴谱,想要谱出一曲《请魂》。
《请魂》是海外大陆星河殿的三乐之一, 极为传奇,本身并无琴谱, 只有一句似是而非的口诀。
“遍寻其音,而请其魂。”
因此景珩两百年来,始终秘密收集着两座大陆的琴谱, 在流云巅终日抚琴不断,只为请得一缕残魂。
“咳咳……”
白衣的仙尊低低咳嗽起来, 眉宇间泛起不详的病气,周身灵力忽隐忽现, 竟像是一副灵力濒临失控的模样。
萧崇琰的目光微微凝固。
那时的景珩,竟然真的跌境了。
远游海外大陆前,景珩已是神无,回归沧澜后却只有抱一。
景珩在星河殿时,究竟发生过什么?
水镜中,白衣的仙尊像是全不在意自己的伤势,只是摊开掌心,看向凭空出现的那盏灯。
一点幽幽魂火在其间摇曳不止,微小得像是随时都会熄灭。
但那点微弱的魂火外却层层叠叠萦绕着无尽灵光,被小心翼翼地护住,未有泄露分毫。
——那是萧崇琰的聚魂灯。
那一点点魂火,是景珩在两百年间,自被镇压于流云巅的不行剑内,一点一滴小心聚拢而成的神魂。
未被抹灭剑灵的不行剑,是这世间最后与萧崇琰神魂相连的存在。
镜外的萧崇琰与镜内的景珩同时叹了口气。
直到此刻,若他还不算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便也无需再去见师兄。
当年他于流云巅上陨落时,景珩应当便在星河殿。
景珩为复活自己,向星河殿求取了《请魂》,且已经做好因此身陨的准备,早早做好了转世的打算。
自神无境跌落至抱一,想必便是为此而付出的代价。
而后景珩回到流云巅,日日抚琴不断,以消耗自身神魂与灵力为代价,换取不行剑内残存的魂火,收进聚魂灯内。
所以这一世,景珩也能与不行剑神魂相通。
而那些琴谱中带着中洲皇帝种下的毒,不行剑身处的寒潭又加剧了毒素的蔓延,在景珩本就灵力枯竭的状态下,最终促成了一场无人知晓的圣人陨落。
自己的那个便宜学生说得不错,能杀死他们的,确实只有他们自己。
萧崇琰安静地看着水镜中的白衣仙尊,眼神越来越柔和。
两百年抚琴不停,两百年忍受毒素侵蚀,两百年一个人孤独地守着这座流云巅。
还有往后近千年,近乎孤注一掷地守着那盏聚魂灯。
若不是问心剑下不行剑被引出旧时灵光,他或许永远都不会知晓师兄当年究竟付出了什么。
“铮——”
在流云巅上再度响起的悠悠琴声中,水镜渐渐模糊消散,不行剑再度掠上九天,金色的剑识小人却从飞剑跃下,落在萧崇琰肩头,“啪唧”一声抱住他的脖子,贴了贴那冰凉一片的脸颊。
“啊啊。”
——主人,别哭。
“……什么?”
萧崇琰下意识地轻喃出声,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脸颊。
指尖触及到的,是一道仍旧湿润的泪痕。
萧崇琰怔在了原地。
他哭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他人而落泪。
因为他甚至都不会为自己而哭。
心湖内,萧崇琰站在原地,神情迷惑。
他有些分不清自己此刻的情绪。
像是从心底生出钝钝的痛意,又像是涨涨的无法宣泄的感动,却似乎还隐隐透着些说不出来的欢喜与满足。
两世以来,萧崇琰头一次因为一个人而生出这么多复杂却含混的情绪。
这种陌生的情绪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但好在,萧崇琰自始至终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想要得证大道,登临九天。
他想要这沧澜如师兄所愿,干干净净,盛世太平。
因此想不明白的,那便不想了。
他的大道是随心所欲,那便随心意而动。
而他如今所求——
便是与师兄一起将这沧澜天地梳理分明。
再一同大道登顶。
……
……
“轰——!”
萧崇琰心意自明,心湖天地内顿时生出感应,地动天摇。
黑衣剑修身形拔地而起,直上青天——
冲破这方天地!
“哗哗。”
镜水夜来的峰顶,明明是冬日,琼树枝头忽然于刹那间绽放出万千朵琼花,散发出荧荧灵光。
头顶万千星辰齐齐大亮,有琼花虚影自星光下遥遥升起,浩瀚恢弘的磅礴气势笼罩在整座大陆上空,向这片天地宣告——
大陆中部,有亚圣出世!
—
萧崇琰睁开了眼睛。
他仍坐在那颗琼树下,身旁却无声无息落下了数道阵法,一柄天青竹伞轻描淡写般插在树下,伞面灵光流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一看便知是某位星河殿主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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