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这些年来,秋时远练出了一副好酒量。
和只喝了一杯酒便不敢多沾的钟应两人,简直是天壤之别。
钟应倒是想练练酒量,但是想一想自己醉了后那副鬼德性,他觉得还是算了吧……
“对了,上一次通信之时,慕师兄曾说十城商会快举办了,我们这些同窗只要拿着身份令牌过去,便能以最低价格拿到十城内的任何灵宝,两位师兄若是有兴趣可以去看看,若是没兴趣便不去……”手指轻放酒杯,玉石碰触,发出清脆之声,秋时远说道,“慕师兄这么说,不过只是想见见故友罢了。”
钟应点了点头,颇为诚实的说:“我估计去不了。”
一堆烂摊子还等着他收拾。
秋时远摇了摇头:“时辰不早了,我便不叨扰了。”他起身,朝着钟应两人摆了摆手,“我先走了……”
音落,秋时远毫不犹豫的离开,如一阵轻忽的风。
钟应捏着甜瓜的手指头一顿,眨了眨眼,再脆口的瓜也没了胃口。
秋时远若是走了,便只剩下他一人面对君不意了……
可是,直至秋时远消失在视线中,钟应也不曾开口挽留。
他是来见君不意的,见到人后,怎么能轻易退缩?那太窝囊了!
细碎闲聊声消失,院落安静下来,唯有天风吹过,惊起一树涟漪,厚实的紫藤花帘如波浪一般,在风中簌簌起伏,花苞颤颤巍巍。
钟应目光悄悄落在了君不意身上。
君不意肩背挺直,坐姿一如当年端正,却并没有任何僵硬之感,不经意的透露几分清贵风华来。
白皙的手指轻捏玉杯,玉杯莹润,手指却比玉杯更加无暇。
睫毛微垂,在水墨色的瞳孔中落下一层月牙状的阴影,遮住了眼中的所有情绪,只留下镜面一般的平静——这让钟应不由自主的忐忑不安起来。
想了想,钟应默默将面前最后一盘甜瓜,推到君不意面前。
从空间中抱了一坛酒出来,将玉杯斟满酒,酒香扑鼻,又醇又浓,这是一坛烈酒,并非先前那种清酒。
钟应抿了口酒水,给自己壮胆,这才干涩着嗓子开口:“君不意……我回九州,是来找你的。”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想问你一些问题,你能回答我吗?”
一双桃花眼无遮无拦,呈现在君不意面前,失去了往日如刀林般的逼人锋利,亦没了令人挪不开眼的潋滟之色,盛满了种种复杂情绪。
有紧张、有纠结、有悲伤、有怀念、有愧疚……那些在秋时远、老院主等人面前小心翼翼隐藏的情绪,全部呈现在君不意面前。
原来,没心没肺的小混蛋也不是全然的潇洒无忌,也会沾染上种种情绪……
君不意沉默了片刻,看着钟应不知不觉抿了一口又一口酒,直到酒杯见底,才淡淡道:“你想问什么?”
钟应神色紧绷,一字一句:“从一开始,你就是黄昏殿主对不对?疏影君、君少舒都是你。”
不等君不意回答,钟应便自顾自的道:“疏影君是世人给你的封号,少舒两个字,则是惊鸿夫人为你取得名字,对不对?”
唇角扯了扯,钟应慢慢梳理这些年来,一桩桩事:“当年在太子殿时,伯母曾经跟我说过,你母亲为你取过名字,后来我又发现小八收藏的一本练字帖上,写着有君少舒这三个字……我本该想到是你的。”
可是,他没敢这么想,潜意识中不敢想。
君不意唇瓣动了动:“……嗯,五岁以前,我的名字是君少舒。”
“我十四岁时,在扶风城齐家救我的人是你,入学之后,你最开始就认出了我,一个混血魔族,只是你没放在心上罢了,所以任由我折腾?”
只不过那个时候,十五岁的赤丹太子练气功夫还不到家,加上钟应又太能惹事,着实把君不意气狠了几次。
“七院试炼那段时间,我以为你在泡冷水,实际上你以疏影君的身份,悄悄闯入了禁地,受了伤回来时,我发现了血腥味,见到了受伤的你,你本想糊弄过去,却不想我自愿为你遮掩……我是不是很傻?”
君不意睫毛微颤:“并没有。”
钟应没把这三个字放在心上,他若是不傻,就不会什么都看不出了。
“六十年前,你为什么要以疏影君的身份来找我?”
“因为……”
“让我猜猜!”
钟应打断了他的话,他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灌下,呛着咳了几声,一双眼睛亮灼灼的盯着君不意,好似有什么东西挣扎欲出:“阿姐告诉我,你当时为了剑塔受了重伤。我是不是可以猜测,你当时已经力竭到无法使用灵力了,所以只能以疏影君的身份露面?”
“至于理由,理由非常简单。”钟应唇瓣沾了酒水,红润艳丽,勾唇弯出一个弧度来,“你是正统道修,你是无一丝污点,品性高洁的赤丹太子,怎么可以和邪魔外道拉扯上关系?”
所以,必要时刻,君不意可以毫不犹豫的舍弃这个身份,甚至为了和过去彻底断开联系,前世的莲中君“亲手杀了”疏影君,蒙骗世人。
君不意抬眸,眸子明澈,如上好的丹青水墨画:“原来……你是要兴师问罪?”
含着道韵的声音泛起波澜,他道:“你说的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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