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奴见她泪眼汪汪地望着自己,只觉得自己心尖尖都要化了,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摘了给她:“卿卿宽心,我早就替你考量好了,早前公子在越州任职的时候,结识了越州虞氏嫡支的二郎君。越州虞氏的名号想你是听过的,虽不是什么世代簪缨的贵胄,但祖上好歹出过虞秘监那样在凌烟阁上绘过像的能臣。虽说在我心底任谁也配不上娘子你的,但好在他人品洒落,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柳青萍见他主动提起,心思百转,面上却是不显,只娇笑试探道:“檀郎好狠的心,竟把青萍往别人怀里推呢。”
檀奴温声细语地哄她道:“娘子勿恼,你初初进门,不懂这风月场上的门道。这馆阁里的小娘寻人梳拢,无外乎那些痴肥艾猳,都是些富商之流。商人鄙陋,我是替娘子不甘呢。”
见柳青萍若有所思,他接着说道:“虽说虞氏人丁稀薄,在朝中少有为高官的。不过却是诗书传家,家风清正。他此番来长安是向圣人进献太湖转运石的,若就此得了圣眷,必是大有所为的。”
“太湖转运石”果然是此时运来了长安,柳青萍心下了然。
她自觉跟檀奴不过是露水情缘一场,各取所需,本是想得他一句承诺,在关键时刻相帮便好。不想他真是真心实意为自己张罗,不管目的为何,这份恩情她且记下。
于是笑容带了几分真切:“郎君真心实意为我考量,不怕我是个白眼狼,转头跟着虞二郎跑了?”
檀奴握起她的手放在嘴边轻轻亲吻,一双妙目幽幽望向她:“若是娘子就此厌弃了我,那定是我的不是。檀奴就只好日日到你窗前请罪,求你看我一眼呢。”yùyěωù.Ⓒǒm(yuyewu.com)
柳青萍见他说的捉狭,银铃似的笑起来,又说道:“瞧你说的,就好似那虞二郎已是我掌中之物一般。眼下那虞氏郎君已是划归到郑妙儿那处去了,馆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我又怎么好横刀夺爱呢?”
檀奴眸光流转,低声笑了:“檀奴天资愚笨,还没想到个两全的法子。只好听娘子吩咐,但凡我能帮上的,必定竭尽全力。至于你先前同公子说的条件,我只说一样,想匀个屋子与你住不难,签活契这件事却是难办了,这个先例不好开。不过若是能得虞二郎欢心,想也没什么难事了。”
柳青萍虽是心下狐疑为何檀奴对她掏心掏肺,若说是一见钟情她是不信的,可若是着迷她色相,也大可不必如此费力,随口敷衍许个承诺便罢了。
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除了一身臭皮囊没什么值得诓骗的。
打定了主意,索性不再扭捏推诿,伏在他耳边,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的盘算告诉了他。檀奴听罢,大加赞赏,直道他的娘子才智双全,把好话说了个遍。直逗得柳青萍咯咯娇笑,两人调笑一番,又叙了好一阵子话才算完。
翠娘风风火火地赶回来时,檀奴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说是去督促下面的人赶紧把她的屋子拾掇出来。
翠娘刚进屋子就见柳青萍恹恹地歪靠在榻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早就习惯了自家娘子总是爱出神的毛病。她径直走到铜盆旁边,绞湿了帕子擦脸。
柳青萍揉揉额角,询问道:“叫你买的东西可买好了?”
翠娘说道:“都照娘子的吩咐一一买好了,雇的车子和人手都还停当在外面呢。娘子买的这些东西,已经是耗了大半银钱,屋子的事情还没个着落,买回来可要放在哪里是好呢?”一边说着一边把收据给柳青萍看。
柳青萍原本是想着依王团儿这么些年在乘云馆的经营,即使是有月公子顶在头上,匀一间屋子并不是多大的难事。本是准备把这些东西放在她那,也好让她看看自己的决心。家里那边只怕柳叁娘正是盛怒,暂时也回不去了,只能待事情尘埃落定再叫她知会,她女儿注定不是大家闺秀的料,没准她就此歇了心。
如今,檀奴既已允诺,她就干脆吩咐翠娘,待会儿将东西搬到新收拾的屋子里去。
翠娘听了柳青萍的话,还是忍不住叹道:“娘子就真的铁了心要和郑妙儿那母大虫嘴里夺食儿?要我说咱们长安城的勋贵那么多,虽都爱围着那些盛名在外的掌乐娘子们打转,但难保就没有‘移情别恋’的,也算不到娘子头上去。”
翠娘看柳青萍依旧是优哉游哉的模样,摆出一副怒其不争的架势接着道:“左右也是豁出去了,娘子就该去截那些掌乐娘子的胡,总要弄来那一等一的勋贵才够本。”
柳青萍不答,反问道:“你可知道这外教坊的娘子们分为几等?”
翠娘冷不防被她问住,气势被打断,塌着肩膀想了一会儿道:“别处的奴婢不知道,单说这乘云馆吧。虽然也没明面上分出个什么高低贵贱的,到底还是有差别的。”
翠娘眉心紧锁,思考了半晌又道:“最厉害的当属掌乐娘子了,就说咱们馆里住南屏小峰的那几位,勋贵最爱找她们,连住的地方的是独门独院、好山好水呢。再次一点的就是住在内院的四个院子里的,像郑妙儿那样的,却也都是单独占一间厢房。最下面的就是住外院挤通铺,跟客人玩乐还要掏腰包租厢房的。”
翠娘说完,小心觑柳青萍脸色,不晓得自己说没说到正题上。
柳青萍冲她点点头:“你说的却也在理,我亦认为这馆里除却选入云韶府的,就只有有叁种娘子。
一种是颜色鲜艳的,最讨富商喜欢,一些勋贵嘴上说着不爱这些艳俗货色,可暗通曲款的不在少数,只是不摆在台面上罢了。这种以色事他人者,颜色不鲜艳了,便会被弃如敝履;
一种是有一技傍身的,似我阿娘一般,最讨文人雅士欢心,可逞一时风头。稀罕几日,待隔壁有了新鲜玩意儿,转头就被忘在脑后;
最后一种便是掌乐娘子,善于周旋转圜,八面玲珑的。能往来于觥筹之间,行酹劝盏、牵线搭桥,皆能信手拈来。正如同那梁上的蜘蛛,吐丝布网悠游其间。”
一通话说下来口干舌燥,翠娘神游天外地给柳青萍奉了茶,想了半天还是道:“娘子高见,可奴婢实在没听懂,这跟你不能截掌乐娘子们的胡有什么关系啊?”
柳青萍呷了一口茶,幽幽点拨道:“掌乐娘子哪个不是交游甚广,随便吐一根线,都能将我勒死。我有几斤几两重,我自己心里清楚。”
翠娘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娘子,我懂了。好的咱们不敢抢,不好的咱们看不上,咱们没靠山,只能挑软柿子捏。”说完这话,她又犹疑起来:“那郑妙儿最是泼辣难缠的,娘子确定她是个软柿子?”
柳青萍轻笑:“郑妙儿可不一样,她向来爱摆那些掌乐娘子的谱子。你不是说虞二郎来过两次连她面也不曾见过,只肯遮了帷幔吟酸诗、唱小曲吗?没掌乐娘子的名望,偏要拿乔装大,肯吃她这套的,多是些世家酸儒。这些世家多靠着祖荫过活,少有衣冠。偶有入仕的,也极重清誉,轻易不会为着个教坊小娘做出辱没门楣的事。”
这些话,搁在前世这个时候她是断断说不出来的,现在回头看看,郑妙儿这纸做的老虎,亏得她从前投鼠忌器跟她缠斗那么多年!
经柳青萍这样一分说,翠娘终于活泛起来,两眼放光:“娘子英明,郑妙儿就是纸糊的老虎,就是要截她的胡,教她嚣张!”
翠娘一边给柳青萍捶腿,一边继续叽叽喳喳:“娘子洪福齐天,瞌睡来了就有送枕头的,看来那檀奴不但面皮生的俊俏,人也知趣,可巧就主动提起虞二郎这茬了。”
柳青萍歪着头靠在凭几上,眼神飘忽,叹了一句:“是啊,怎么就这样巧呢。”
虽嘴上这样说,但柳青萍心里已有了猜测。
前世在高皎收下讨生活,她太了解高皎秉性。檀奴不可能私自许诺她什么,除非这本就是高皎授意。
看来自己剑走偏锋,确实起了效果,高皎怕是借檀奴的手试探她呢。
翠娘捂嘴一笑:“没准儿是和娘子心有灵犀呢。”
柳青萍闻言却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我倒是闻着他身上有龙涎香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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