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诚显然也没把他说的话当真:“我凭什么相信你?”
闻缜却说:“你信不信关我什么事——南廷,我们走了。”
南廷应了一声。
傅诚:“……”
南廷趴在闻缜肩头,看着傅诚拧在一起的眉头,忽然觉得闻缜这个人说起话来确实有些不讲道理。
但关于他的那些资料上,从来没有记录过“闻缜说话其实很气人”的部分。
不过这也不算一桩特别奇怪的事。毕竟就连平日里最不苟言笑的池在提起他时,都会流露出怒意。
南廷只能庆幸,闻缜对自己说话时还算得上是好言好语,不过后果就是到现在为止,他也无法像池、像傅诚、像基地里的其他人类一样,对闻缜恨得起来。
又不由得想到,也许闻缜可以做个挺不错的人——只要他愿意,就可以只言片语中,把自己塑造成任何一个美好的形象。
尤其是闻缜用亲昵的语气哄他吃饭的时候,他好几次都陷入了那些包装过的美好食物和甜言蜜语里,在短暂的几秒钟里,误以为对方是个温和善良的人类。
他也不是那么天生就让人讨厌的。南廷想。
只是他想让他们讨厌他而已。
南廷走神的这几分钟里,闻缜带着他回到了极乐鸟屠杀过的那个大厅中。
闻缜推开门的时候房间里传来一阵惊呼声。但并没有极乐鸟的尖叫声随之而来,他们这才意识到极乐鸟已经死了,纷纷大叫着从房间里跑出来。
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甚至不管不顾地拥抱在了一起,似乎是准备庆祝劫后余生的喜悦。但很快,看清大厅里的景象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有人扶着墙角,剧烈地呕吐了起来。
闻缜眼角一跳,立刻带着南廷远离了他们。
其实南廷从到家里的第一天起,就怀疑过他是不是有洁癖。因为他住着透明的玻璃房,还会每天将家里所有的橱柜擦拭一遍,保证它们一尘不染。
也不知道是什么促使他把当初那个满身是沙子、头上还顶着海藻的自己带回家里去的。
“走了南廷。”闻缜对他的心思毫无察觉,“回家。”
南廷点头。
但他心里有点不舒服,像是悬着什么东西,从闻缜来到船上开始,始终没有落下来过。
于是他回过头去,视线在人群中穿梭,找到了正在给自己的腹部包扎伤口的傅诚。
傅诚一边包扎伤口,一边对他身旁的人说着什么,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而他身旁的栾檀脸色异常难看,比方才闻缜叫他揭下面具时还要苍白几分。
是了。南廷想。
这场闻缜亲自导演的戏剧还缺少一个结尾。
闻缜居然打算就这么离开,仿佛他来到船上,只是为了把自己带回家一样。
这不太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更何况,从闻缜的角度来看,这艘船上的人类是试图带走他收藏品的人类。根据资料里的记录,这些人通常不会有好的下场。
然而闻缜真的打算要离开了。
比起故事的尾巴,闻缜似乎更关心南廷的尾巴。他用一只手托着它,朝逃生舱走去。
走了两步,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不太妙,宝贝。”闻缜想了想,对他说,“麻烦的人来了。”
南廷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转动着视线。
——然后他在一片混乱的大厅里,看见了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一个穿着委员会制服的男人立在大厅的边缘处,手里举着一把武器,笔直地瞄准了南廷。
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男人留着黑色的短发,梳着工整的背头,眉眼锐利,脸侧是刀削般的弧度。
南廷趴在闻缜怀里,看着这个用枪指着他的男人。
他们朝夕相处过十年时间。
那是池。
异管会最高长官,一号基地001,池。
南廷的双手依旧抱在闻缜的脖颈后。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此时此刻,抱着他的这个人心跳频率一点起伏都没有,呼吸平稳地落在他的颈窝里,温热而熨帖。
他盯着池的枪口,想,池应该是在用它指着自己身后的闻缜,而不是自己。
但南廷依旧感到了一阵小小的难过。他不想这样被指着。
“胆小鬼来了。”闻缜先是轻声开口,随即又提高声音,转过身来,不咸不淡地和对方打了个招呼,“晚上好,池越。”
他刻意地把后两个字咬得很重。
南廷觉得那可能是某种挑衅,因为所有人都不会对池直呼其名。他们都叫他长官,或是池先生,关系稍微好一点的,比如自己和241——241是池的未婚妻——则不会带上太多的礼节性的称谓来称呼他。
南廷与池对视了一秒,飞快地垂下目光,接着注意到对方的胸口正在明显地上下起伏。
他第一次切身地体会到池有多么憎恨那个人。
闻缜打完招呼之后,两人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隔着人群遥遥地注视着彼此。
过了一分钟,或者两分钟,闻缜率先绷不住了。
南廷听见他在自己耳旁“嗤”地笑了一声。
下一秒,毫无征兆地,两个人几乎同时行动——
闻缜抱着他,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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