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阑听见自己问:“羡慕么?”
小尽棠侧眸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一下:“对呀,好羡慕的。”
他笑容抿在唇角,像是在那里噙了一汪蜜糖,却让看见的人觉得苦涩。
小孩子的声音很轻:“我也好想放风筝。“
宣阑垂眸道:“这有什么难的?我带你出去。”
说着他上前想要抱起小尽棠,小尽棠却后退一步,软软的笑着摇摇头:“不可以哦。”
“如果生病了,大家都会很难过的。”
“我不想让任何人难过。”
宣阑惊讶于眼前小少年的这份温柔。
江尽棠年幼的时候,当真有如此君子之风么?
就算年纪小小,立在那里,就让人知道什么叫“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①”
宣阑蹲下身,看着小尽棠:“你长大了若是有你小时候一半可爱,就好了。”
小尽棠却认真的说:“棠此一生,坚守本心,不会改变。”
宣阑笑出声。
恶名远播的大奸臣,即便是在幼年期说出这样的话,也足够让人笑掉大牙了。
“你不信我吗?”小尽棠见他笑,皱起眉问。
“不是我不信。”宣阑抬手碰上他柔嫩脸颊,唇角挂着笑意,眼神却冰冷:“是你不值得我信。”
恍惚间天地变色,老杏树变成了空旷大殿里的盘龙石柱,漫天花雨变成了遍地的鲜血,他惶然转身,就见江尽棠一身白衣,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显得格格不入,他眸似冰雪,声音霜冷:“宣阑,林氏死前,托我告诉你一句话。”
宣阑变成了刚刚登基只有九岁的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模样,身上的龙袍、头上的冕旒这代表着天底下至高权利的东西已经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前方不远处却又是倒在血泊里已经失去了呼吸的母亲。
他的眸子里映出江尽棠的样子。
这个人哪怕只着白衣也好看的不行,偏生白衣上沾着血迹,匕首上的血珠还在往下滴落,他恍若一只从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艳鬼,唇角勾着一点冷漠又嘲讽的笑,十足恶劣的垂眸看着少帝,声音很轻:“但是……我不想告诉你。”
于是至今将近十年过去,宣阑仍不知道林沅兰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江尽棠恶毒到要剥夺他听见生身母亲遗言的权利。
……
宣阑从深梦中醒来,额头上有几滴冷汗,他抬手拭去,被子因为动作,滑到了腰际。
少年的满腔愤恨在看见身上大红色的牡丹穿花锦被时,一顿。
房间里只有一盏烛火摇曳,宣阑站起身,就见江尽棠背对着他,蜷缩在床上,是一个极其没有安全感的睡姿。
宣阑嗤了一声。
他身体好睡一晚上地板不会有事,舒锦瘦瘦弱弱的又是在逞什么能。
少年弯腰将被子拎起来,盖在了江尽棠身上,江尽棠翻了个身,无意识的抓住了宣阑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的手指。
烛火大约是要熄灭了,室内更加昏暗,宣阑顿了好一会儿,才将自己的手指收回来,转身出了床帐,重新在地毯上躺下。
……
江尽棠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
他揉了揉眼睛,就听见帐外响起周单笑呵呵的声音:“春宵苦短日高起啊②,印兄还没醒?”
江尽棠都要无语了。
周单是个什么品种的变态,怎么尽喜欢挑这种时候过来?
衣裙钗环都在外面,宣阑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若是周单此时不讲究,直接进来,江尽棠铁定是藏不住了。
他抿了抿唇,正思索着要怎么办时,周单却因为没听见回应,已经走了过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狗皇帝全靠周大人找老婆了,棠棠不可以嫌弃周大人哦。
①:出自《诗经·淇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②:出自白居易《长恨歌》——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第52章 白裙
周单的手已经搭上了帷帐, 正要掀起时,却被人扣住了。
宣阑似笑非笑的:“周兄这是什么意思?”
周单转眸看见他,连忙道:“我以为印兄还未醒……原来印兄是大早上的就出去了。”
宣阑嗯了一声, 道:“吵着要吃素三鲜的包子,怪道古人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这女人就是麻烦。”
周单收回自己的手,道:“印兄这也是乐在其中嘛。”
他看得出印财对小红的看重,便走到了窗边,道:“印兄此次来江南必定是有繁重要务在身, 我不敢耽误印兄办事, 刺客行踪仍未找到,还请印兄多加小心。”
周单到底不敢一直扣着人,印财好说, 印曜可就没这么好打发了。
宣阑要笑不笑的道:“周大人才是应该多加注意。”
周单笑容僵了僵, 道:“多谢印兄关心了。”
他拍了拍手,就有人捧了个木盒子进来,盒子看起来沉甸甸的, 放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响, 周单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还请印兄笑纳。”
宣阑抬手打开盒子, 就见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十锭金元宝。
扬州的官员,果然大手笔, 这一盒金子,足够半城的百姓吃一年了, 但是于周单来说, 不过是“小小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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