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山月额头上都渗出了冷汗, 他上前一步,企图分开两人:“温先生喝多了, 胡诌的话,请陛下不要放在心上,小人这就将他带走!”
宣阑却没有理会他,那双眼如同盯上了猎物的鹰隼, 只是直直的盯着温玉成:“既然你要说, 就把话给朕说清楚,否则朕即刻命人把你剁碎了拿去喂狗——你若是不信,大可以试试看。”
“我怎会不信。”帝王雷霆之怒, 温玉成却并不惧怕, 反而古怪的笑了:“你宣家人,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儿来,我都信。”
宣阑手背上青筋蹦起:“你少在这里装神弄鬼——你到底是谁?!”
温玉成刚要说话, 屋内忽然响起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宣阑一僵,扔开温玉成, 转身回到了床边:“江尽棠?!”
山月也连忙上前, 就见江尽棠已经睁开了眼睛,脸色苍白如纸, 他似乎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唇边都带着鲜血。
宣阑的手指一直在发抖, 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惶恐:“叫大夫——叫大夫进来!”
山月连忙让外面候着的大夫进来, 其中最德高望重者颤颤巍巍的上前给江尽棠诊脉, 大惊之下连忙磕了一个头:“千岁爷……千岁爷他怕是……”
后面“油尽灯枯”四个字还没有出口,他就看见少天天子阴鸷的眉眼,连忙把话吞了回去,伏在地上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但是他知道,屋子里跪了一地的大夫都知道,江尽棠的身体就宛如一张在多年前就已经千疮百孔的布,这么多年缝缝补补,拖到如今,终于全是针脚补丁,再无下手之处。
甚至可以说,这数年生命,都是他偷来的一般。
宣阑握住江尽棠的手,分明自己手指冰冷,声音却很镇定:“没事的,吃了药就会好,你别怕,我已经让人去熬药了。”
他抬手将江尽棠唇边的血迹擦去,轻声说:“你不会有事的。”
你绝对不会有事的。
江尽棠的五脏六腑都在翻搅,喉咙里几乎全是鲜血,他眼睫颤了颤,眸中映出宣阑的脸,少年似乎沧桑了许多,不复从前意气风发。
江尽棠还是比较喜欢以前他目下无尘的模样。
“你说我没事。”他声音很哑,却带了一点笑:“那你哭什么。”
宣阑一怔。
他哭了么。
手指抚上脸颊,那滴眼泪从眼眶里落下,已经冰冷,沾在江尽棠白玉似的指尖。
江尽棠想,宣阑竟然会为了他流泪。
这滴泪如此的沉重,让他的手都如千斤,落在了被褥上。
“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江尽棠缓声说:“我梦见我的少年时候。”
江小公子的少年时候,什么都很好,他几乎沉溺,可总觉得还少了什么。
他看着满院子的杏花飘零,才想起,原来是没有宣阑。
他最好的年华里,宣阑没有出现,偏生在他的苟延残喘中,这个少年留下了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你的少年时候。”宣阑哑声问:“你想回去么?”
江尽棠摇摇头:“回不去了。”
世事漫如流水,每个人都被裹挟在时光的洪流里不断向前,无人可以回首。
江尽棠看着阳光明媚的窗外,他眸光没有什么落点,似乎只是在看空中的微尘,他能够感觉到生命在一点点抽离这具身体,这次大概是真的熬不过去了。
局已布好大半,应当不会出太大的差错。他此时死了,时间恰好。
“宣阑。”江尽棠咳了一声,抓住了宣阑的手,轻声道:“我帮了你一个很大的忙。”
“……什么?”
江尽棠却没有回答宣阑的问题,只是说:“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好。”宣阑声音哽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等我死后,你就知道了。”江尽棠声音已经很低了,几乎叫人听不清:“宣阑,你不该喜欢我。”
他笑了笑,如苍白月光,清冷偏又温柔:“如果有来生,我们也不要多做纠缠。”
宣阑嘶哑道:“不要来生,就此世——你不准离开我。”
“江尽棠……你听见没有。”宣阑的眼泪落在江尽棠手背上,他委屈的像是个孩子:“我爱你……我不准你离开我!”
江尽棠抬起手,似乎想要为他拭去泪水,可指尖尚未触及到宣阑的面颊,就已经颓然的落下,他似乎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眼前光影涣散,最终模糊一片。
他想,原来我在死去时,唯一能够带着的,只有这样一份浓烈的摧毁了我的爱意。
“宣阑……”江尽棠声音如同飞羽,轻而脆弱:“你母后临终前,让我告诉你。”
“她让你不要恨我。”江尽棠轻叹口气:“可我觉得,你是该恨我的。”
“就恨我吧。”江尽棠喃喃道:“别爱我了。”
恍惚间天地寂静,阒然无声。
“……阿棠。”宣阑颤抖着去碰触江尽棠的脸:“阿棠——”
山月将自己的嘴唇都咬出了血,“主子……”
“嘭”的一声,有人推开了门,简远嘉沉着脸将手中提着的人扔在了床前,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唰”一声,他已经拔出了腰间长剑,横在了那人脖颈上,声音如腊月寒冬的冰雪:“陈折恒,如果救不回来他,我要你给他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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